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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里趕路,並不是舒坦之事。

可曹顒哪裡顧得上這些,他與曹頌名義上兄弟,實際上這個小堂弟算是他打小看大的,視之為子侄般。

一日兩百多里的路程,他能堅持,可同行的樂家老三樂康喜卻是受不住了。

樂康喜是樂家三代第一人,拜在太醫院一個老太醫門下,主修傷科,雖說年輕,可在京城已經小有名氣。

曹顒擔心江寧那邊的大夫不好,才親自前往樂家,請了樂三同行。

除了馬匹,帶的就是各色傷葯與補血補氣的補品。

十六阿哥曉得曹顒同曹頌兄弟情深,特意從內務府淘換了不少好東西出來。

家中之事,盡托給初瑜與天佑,只是李氏那邊,聽說兒子臘月南下,卻是不肯信什麼出皇差的說辭。

目的地是江寧,江寧有個曹頌,李氏不免提心弔膽,生怕曹頌有什麼。

再三逼問之下,曹顒只好將曹頌受傷之事說了,並不敢說如今重傷危急,只說是正在休養。

饒是如此,李氏也唬的不行,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布施求福的話。

高太君那邊,她就使人在寺廟裡施了不少銀子,做了好多法事。

她既樂意信這個,曹顒做兒子的,也不反對。

老人家上了年歲,雖有兒孫陪伴,到底孤寂,心裡有個念想,總是好的。

只是背着李氏,曹顒對初瑜說道:“前兩日李誠來請安,我問了老太君近況。雖說現下精神好些,能下炕了,可腸胃不好,每日里只靠些湯水維持。這不是長久之道......若是老太君真有個萬一,我又不在,母親與李家那邊,就要懇請夫人費心。”

初瑜自然是無二話的應下,曹顒這才放心出行......

出京兩日後,曹顒留下人陪着樂康喜乘車而行,他先帶着其他隨從,繼續疾馳前往江寧。

數日後,待曹顒望見江寧城城門時,竟生出幾分膽怯。

這般疾馳回江寧,在他活了這半輩子中,並非第一次。

一次是康熙四十九年二月父親病重,一次是康熙五十一年夏叔叔曹荃病故。

好像每一次疾馳而來,都不是好事。

十數年沒回江寧,江寧變化不大。

永慶之父曾在江寧總兵府任上任職,曹顒少年時,也曾是總兵府的常客,到還是記得總兵府的路。

總兵府就在城北,曹顒從北門入城,所以距離並不遠。

可短短的路,卻煞是磨人,直到望到總兵府的朱漆大門時,曹顒才長吁了口氣。

沒有白紙糊門,沒有掛着白布白帛,很好。

曹顒片刻也不耽擱,忙策馬近前。

這會兒功夫,魏黑已經使人去叫門。

“誰呀?”側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半截肥胖身子來。

看着風塵僕僕的眾人,那人滿臉愕然,伸出胖爪子,揉了揉眼睛,滿臉的肉跟着亂顫,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魏爺,大老爺?”

曹顒翻身下馬,魏黑已經給了那胖子一拳,道:“怎麼,趙老四,出京沒兩年,認不得人了......”

這是曹頌昔日的小廝之一,曾跟着魏黑學過拳腳。

他立時拉開側門,滿臉堆笑道:“還真是大老爺同師傅,小的還真有些不敢認......”

他是曹府家生子,老子娘是曹頌的保姆,同曹頌一道長大。只是看着駝大些,實際上比曹頌還小一歲,今年才三十來歲。

他眼中的歡喜是真,紅潤潤的面色也不似作偽。

曹顒見狀,心中納罕不已,卻因急着見曹頌,沒有同趙四細究。

趙四眨着小眼睛,卻是沒有要引路的意思,而是小心問道:“大老爺,老爺出門吃酒去了,您是先去客廳吃茶,還是先去客房洗漱?小人這就使人去尋老爺。”

聽了這話,曹顒直氣了個仰脖。

看着這平靜的總兵府,看着這滿臉堆笑的趙四,再聽說曹頌出門吃酒,曹顒哪裡還不明白。

這定是出了什麼烏龍。

寒冬臘月,馬背上奔波數日,曹顒也是乏極。

雖說心裡有些着惱,可人沒有出事,還是比什麼都強。

“先安排洗漱。”曹顒道。

兩房雖分家十多年,可曹顒長兄威嚴在這裡,趙四等人也乖覺,不敢當成是客,只當多個主子很是盡職盡責地安排人手。

當然,少不得先往內宅稟告,而後再使人出門請曹頌迴轉。

聽說曹顒來了,靜惠詫異出聲,臉上又紅又白,露出幾分不安。

弄潮與弄玉兩個正跟在她身邊學管家,見狀弄潮不由好奇道:“這眼看就要過年,大伯怎麼得空過來,不會是京里有什麼事吧?”

天望已經三歲,聽了姐姐的話,揮着小手,嘴裡也跟着“大伯”、“大伯”地學說話。

靜惠聽了,露出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這將近兩千里路,怪遭罪的......”

羞愧難安中,她又感激不已。

她發出第一封求援後次日,就才知曉丈夫“重傷”的真相,立時叫丈夫寫了信,稟明詳情,就是怕驚動了曹顒,驚嚇到兩府長輩。

看來大伯哥是收到第一封信,立時就動身南下,否則也不會同第二封家書失之交臂。

聽說曹顒已經去客房洗漱,靜惠忙吩咐廚房置辦酒席,而後帶着三個孩子,到前院給曹顒見禮。

雖說旗人不講漢家俗禮,可也沒有兄弟媳婦去大伯房裡見人的道理。

靜惠帶着孩子,在客廳這邊候着,而後吩咐小廝去客房那邊守着,等曹顒梳洗完畢後,請他過來相見。

弄潮與弄玉離京時,已經記事;天望則還小,等着一會兒,便拉着奶娘的袖子,打起了哈氣。

等了足有兩、三刻鐘,客房那邊還是沒動靜,曹頌已經滿頭大汗地從外頭趕回來。

見客廳這邊門開着,裡面有人影閃動,曹頌不由揚着嗓子,高聲喚道:“大哥,大哥!”

李衛被落在身後,看着曹頌這般雀躍激動,兄弟情分數年沒變,不由生出幾分羨慕。

“老爺......”靜惠喚道。

“父親。”三個兒女的聲音。

曹頌站在門口,沖孩子們點了點頭,而後四下里看了又看,奇道:“大哥呢,怎麼不見?”

“大伯風塵僕僕,旅途勞乏,先去客房梳洗了。”靜惠道。

曹頌哪裡忍得住,立時掉頭出了客廳,大步往客房方向去。

李衛見靜惠在客廳上,曉得不便宜,只好點頭致意,尾隨曹頌而去。

進了客房院子,曹頌就開始喚人,直到他自己挑帘子進屋子,也沒聽到曹顒的應答。

曹頌的聲音帶了幾分不安,待繞過屏風,看到坐在浴桶里,滿臉潮紅、雙眼緊閉的兄長,忙疾行幾步上前。

因走的急了,沒有看到腳下的木盆,絆了個正着。

那木盆飛了出去,“哐當”一聲,撞到浴桶上。

曹顒這才睜開了眼睛,神智還有些迷糊,神情很是懵懂。

看着他瞘着眼睛,面容也因旅途勞乏清減許多,曹頌只覺得胸口堵的慌,聲音也是地不可聞:“大哥......”

曹顒已經恢復清明,從頭到尾將曹頌看了兩遍,確實全胳膊全腿,才移開眼,望向他身後的李衛。

雖說大家才到一起,還沒有詳聊,可曹顒風塵僕僕地趕來,除了擔心曹頌,還能為什麼呢?

李衛不由有些心虛,擠出幾分笑道:“這裡實不是敘話的地方,曹大人還是先穿衣,先穿衣......”

其實,曹顒的心裡是歡喜的。

關係至親安危,虛驚一場,也比提心弔膽強。

只是身體上乏極,等李衛拽着曹頌出去,曹顒自己個兒費了好大力氣,才出了浴桶。

等他穿戴整齊,到達客廳時,已經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有李衛在,靜惠不好大剌剌地客廳候着,帶着孩子去裡間候着。

“這個時節,又這麼遠的路,有如此兄長,真是奉揚的福分。”李衛感嘆道。

奉揚是曹頌的字,是曹寅生前所起。

曹頌的臉上露出幾分自責,道:“大哥在戶部,差事本就多,如今卻因我思慮不周的緣故,使得大哥奔波數千里,這就什麼事兒?”

“是我的主意,也怨不得你,稍後我還給曹大人賠罪。”李衛道。

曹顒昏沉沉地走到客廳門口,就聽到這兩人爭搶着賠罪,只覺得唧唧歪歪煩躁得狠,扶着門框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總得先同我說一聲,解了我心裡的糊塗......曹頌遇襲重傷,不僅僅是傳了家書,是曹家之事;還上了朝廷邸報,皇上也是曉得了,人平安是好,可也不能鬧個欺君之罪......”說到最後,面上已經帶了凝重之色。

李衛與曹頌兩個也收斂笑意,靜靜滴看着曹顒,說起這次遇襲的詳情。

出兵繳“江匪”是真,“江匪”吃穿困難也是真。

同“江匪”正面迎擊是真,曹頌負傷之真,只是傷不重罷了。

裝成病重,目的無他,只為了引蛇出洞。

“那不是尋常‘江匪’,不僅同鹽商勾結,還藏身與島,死密武器......”李衛的聲音有些沉重:“皇上又下旨意,停了浙江士子考試,民心不穩,真怕出大事......”

這回要填坑,挖戒指,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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