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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苑,上房。

初瑜看着手中的名單,過了二十或是將滿二十的丫鬟,共有九個,除了芍院的青梅、青桂,蘭院的綉鵠、綉雁,還有梧桐苑的樂紅、樂綠,葵院的樂青,槿院的玲瓏,還有榕院的文書。

其中,玲瓏與文書是侍候天慧與妞妞多年的大丫鬟,都是姑侄兩個使喚慣了的,即便要配人,也會做陪房,跟着出門子,挑選的範圍就窄了許多。

蘭院那兩個,又是這幾年婆婆身邊當用的,婆婆要抬舉,自己當然要給她們挑好的親事匹配。

樂青......

初瑜用指甲蓋在這個名字下掐了掐,面色有些凝重。

這時,就聽帘子有丫鬟稟道:“太太,樂青來了......”

初瑜撂下手中的名單,抬起頭來,道:“進吧。”

樂青是被傳來的,低着頭,進了屋子。

“請太太安......”屋子裡溫暖如春,樂青卻是只覺得身體發冷。

府里三年沒放人了,打老爺、太太從直隸回來,府里就有話傳出來,說是年前會放人。

現下拖到這時候,終於要提了么?

她低眉順眼,初瑜的臉上掛着淺淺的微笑,道:“大爺這些日子什麼時候安置?每日里睡幾個時辰,睡得安不安生?雖說功課要緊,也不好太累了,我上個月給你的燕窩,給大爺用了沒有?”

樂青是葵院大丫鬟,侍候天佑起居的,這些話也都是慣常相問的,所以回答起來很利索:“回太太話,大爺每日子初安置,睡三個時候,卯初起來,不知是不是看書乏,這些日子睡得很踏實,不怎麼起夜。太太上個月給的燕窩,奴婢使人在小廚房炖着,大爺每日吃一盅......”

初瑜笑着點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道:“你過去侍候,也有五、六年,倒是盡心。如今到了年歲,總不好再耽擱你。是想要外聘,還是想要指到府里,你心裡可有什麼打算?”

樂青並不是曹家家生子,也沒長輩為她做主,所以初瑜才直接問她。

樂青聞言,滿臉漲得通紅,低着頭,半響方道:“全憑......太太安排......”

初瑜挑了挑嘴角,道:“你心裡有數就好,也不必先同大爺提及。你在大爺身邊侍候慣了的,大爺一時離了你也受不住。等過了春闈,再商議此事。”

“是......”樂青暗暗鬆了口氣,老實應答。

初瑜擺擺手,打發她下去,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沉的,很是難看。

少一時,張義家的挑了帘子進來。

初瑜使人給她端了小杌子,看她坐下,才打發旁人除去,只留下她一個說話。

“都問清楚了,可有什麼淘氣的不成?”初瑜帶了幾分鄭重問道:“她侍候大爺起居,要是真起了壞心,可是防不住。”

張義家的搖搖頭,道:“太太放心,葵院同松院,都是太太早年定的規矩,每晚最少要兩個丫頭值夜。綠意雖是個不聲不響的,卻是見天跟在樂青身後,若是有什麼動靜,怎麼也遮不過去。再說,大爺是個懂事知禮的,萬不會做那些淘氣事兒......”

初瑜神色稍緩,撫了撫胸口,道:“真沒想到,這丫頭會起這個心思。”

她的心中,也有幾分矛盾。

當年,將樂青、樂藍給天佑、恒生時,她專程挑的兩個不是家生子的丫頭。就是想着,要這兩個丫鬟忠心侍候主子,少攙和是非,要是有什麼淘氣的,打發也便宜。

如今,就算樂青對天佑有點小心思,還算曉得分寸,並沒有勾搭天佑胡來;方才說要給她找人家時,她也老老實實應了,沒有鬧出旁的笑話。

張義家的,是初瑜身邊的老人,看出她的猶豫,道:“要奴婢說,大爺身邊那幾個,還是樂青穩當些。畢竟是太太調教出來人,懂事老實,只是長得沒其他幾個好。大爺即便倚重些,多半也是因她是太太賞的。真論起親近來,大爺倒是同走了的墨芋更親近些。大爺身邊總要留人,與其讓那幾個調皮丫頭佔了先,還不若樂青這個老實的,太太也省心。”

不是她同樂青關係好,而是前幾日天佑私下找了她。

天佑沒有送銀錢,卻是一口一個“雲姨”,鄭重相求。

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小主子,張義家的實在沒法子,只好不着痕迹地偏幫兩句。

初瑜卻搖了搖頭,道:“大爺若是想要其他人,我都不會說什麼,可樂青是我給大爺的,往後大奶奶進門會怎麼想?家和萬事興,曹家家規上,雖沒有婢女不得做妾這一條,可老爺向來也是反對這些的。老太太沒有為這個為難過我,我也不樂意用這個去為難將來的媳婦。”

張義家的聽了,小心地說道:“五、六年的功夫,就算是養只小貓小狗,也養出感情了......大爺若是實在想留樂青的話,可怎麼好......”

天佑雖說年歲不大,可因府中還是多的緣故,極有長兄做派,是個自己個兒有主意的。

知子莫若母,初瑜揉了揉額頭,道:“且等等看,親事還沒說定,想來他也不好開口跟我討屋裡人......”

次日,府中要放人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雖說並沒有聽到有樂青之事,可天佑還是比較上心。

他不好直接同母親問這個,只好又悄悄問張義家的。

張義家的聽了初瑜那番話,已是明白樂青定是留不住的,神色中就露出幾分惋惜。

天佑向來聰明,立時就猜出緣故,道:“太太真遷怒樂青姐姐了?”

張義家的嘆了口氣,道:“太太是讓她侍候你,約束着小丫鬟淘氣的,她自己卻生出事兒來,太太不惱才對。”

天佑忙道:“不過是侍候得上心了些,哪裡生出事了?換做旁人,我也不會多問這一嘴。雲姨也曉得,樂青是外頭買來的,孤零零一個人在府里,外頭也沒有親人了。我若不管她,還能誰管她?”

張義家的搖搖頭,道:“大爺凡事也想想老爺、太太,為了一個樂青,就真忍心惹老爺、太太發火不成?即便大爺心慈,也有其他法子照顧,並不是就要將人留在身邊一輩子。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往後大爺身邊侍候的姑娘來來往往的,難道哪個可憐,大爺都要留下不成?”

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天佑抿着嘴唇,不再說話。

張義家的,曉得他倔強,也不再勸,原本對樂青的那點子憐憫,也都煙消雲散......

這晚,正輪到樂青同綠意值夜,兩人便歇在外間的炕上。

樂青哪裡睡得着,一想到離開葵院,她直覺得心中恐懼。

嫁給府里的小廝,還是......外嫁......

兩種都不是她想要的選擇,她轉過身來,輕輕地摸着牆,只覺得心中絞痛。

這會兒功夫,就聽到裡屋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樂青屏住呼吸,仔細聽着,想着小主子不知是起夜,還是做什麼?

若是要茶,自己少不得披上衣服進裡屋奉茶。

半響,沒聽到動靜,樂青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這時就聽有人在耳邊低聲道:“樂青姐姐......”

樂青唬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被天佑一把將嘴巴捂住。

“嗚嗚......”

黑蒙蒙中,聽出是天佑,樂青才抓着天佑的手,停止掙扎。

主僕兩個,齊齊望向睡在樂青旁邊的綠意。

綠意睡得正熟,輕輕打鼾,絲毫沒有被驚動。

樂青只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裡屋說話。”天佑俯下頭,挨着樂青的耳朵說道。

樂青只覺得耳朵痒痒的,身上燥熱難擋,低不可聞地應道:“嗯。”

尋常值夜的時候,也常往裡屋去奉茶,可眼下只覺得心虛地不行。

她坐起身,悄悄下炕。

為了怕發出聲音,她連鞋也不敢趿拉,光着腳隨着天佑進了裡屋。

天佑上炕,掀開被子,又叫樂青上去,兩人蓋着輩子說話。

雖說朝夕相處,可這般親密,還是頭一遭,樂青只覺得口中發乾,手腳已經酥麻。

對於她是頭一遭,對於天佑也是頭一遭。

天佑拉着樂青的手,只覺得她周身甜膩地香味兒使勁地鼻子里沖。他實是忍不住,將樂青的手送到嘴邊,低頭咬了一口。

樂青嚇了一跳,顫抖着道:“大爺......”

天佑伸出胳膊,一下子將樂青抱住,將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悶聲道:“等過了春闈,我便對太太說,將你留在屋裡......”

樂青只覺得渾身發軟,可聽了天佑的話,卻是身子一僵:“大爺......”

天佑在張義家的跟前倔強,可心裡何嘗不再猶豫。

早先對樂青說那句留她的話並不難,可一想到要背負樂青這輩子的人生,他心裡也沉甸甸。

曹家的家規是沒有不許納婢女為妾這條,可前幾年,父親就對他說過,男人要能自制,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若是真要收用身婢女,一不許抬妾室,二不許生子嗣。

為了曹家子孫計,嫡妻多年無出,則納良妾開枝散葉,不可以奴婢子傳承血脈。

曹顒交代這些話的時候,是怕兒子們成了“寶玉”,小小年紀便同身邊丫鬟鬼混,既傷身,還是亂家之源,才有這個說辭。

天佑是被當未來家主養大的,看得更長遠些。

他認可父親這個不是家規的規矩,也多少體恤父親不把這條規矩加到家規上的原因,多半是看在東府四叔的份上......

他雖真心憐惜樂青,卻也不想壞了這個規矩,所以到了眼下,他想將這一切交由樂青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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