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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詰羅講完,也長吁一聲,彷彿卸下了心中的重擔一般。

紫凌卻將不滿,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並大聲地嚷嚷起來:“大師,然後呢?怎的停下來了?”

沙詰羅兩手一攤道:“講完了。”

紫凌有些驚訝,彷彿吃得正嗨的美食,被人生生地奪走了一般。她的表情很猙獰,咬牙切齒地道:“講故事講一半,是沒有道德的!”

沙詰羅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就差個結局,你姑且自己猜一猜。”

紫凌一呆,眼睛轉了幾轉,一拍腦袋道:“是了。大師您伏法之後,被判斬刑。第二日,您被押解到菜市,當眾斬頭。正午時分,只聽監斬官一聲大喝:‘時辰已到。’隨着被拋出的斬刑令落地,頓時飛沙走石,烏雲密布。一個紅衣赤膊大漢,將手中一碗烈酒飲盡,掄起手中閃着寒光的一尺長刑刀。而大師您,身上掛滿了叮噹作響的鐵鏈,被人推搡着走上了刑台。兩名凶神惡煞的獄卒,將您的脖子,擦洗得白白凈凈,白裡透紅。然後他們再一把將您按在刑台上,將您白得晃眼的脖子,塞到刀下。紅衣大漢,瞪圓雙眼,臉上青筋爆出,掄圓了長刀。眼看您的小命就要嗚呼哀哉。說時遲,那是快,突然間狂風大作,哭鬼神嚎。只見一個黑影閃過,刑台上就赫然出現一位高大威嚴的密宗大師。密宗大師,慈悲為懷,悲天憫人,濟世為懷。他不忍見您血濺當場,便堂而皇之將您帶走。您被救之後,痛哭流涕,大徹大悟,當即俯首帖耳,求密宗大師收您為徒。從此以後,您就在這暗無天日的岡底斯山下,潛心修佛,為前塵贖罪。”

紫凌話音剛落,只聽冰陽大叫一聲好,熱情洋溢地表達了自己的讚揚:“紫凌,你太有才了!能編出這麼個曲折離奇,跌宕起伏,驚天地,泣鬼神的結局!”

紫凌有些驚訝,正打算思索一下,自己平庸流俗的故事和驚天地,泣鬼神的關係。突然故事的主角沙詰羅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白裡透紅,俯首帖耳。我的形象怎會如此?”

紫凌耐心地勸解道:“大師,您不要太糾纏於細節。主要看合理性。”

沙詰羅有些不滿:“自然也不合理。”

“哪裡不合理?”紫凌表示不服氣。

“劫法場?劫法場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沙詰羅道。

“沒錯。”冰陽也點頭附和:“現在是太平盛世,法制嚴明。密宗大師也斷然不會無視法度,助紂為虐。”

“那……”紫凌也有點猶豫了:“那沙詰羅大師是怎麼從順天府死牢里來到了這裡?”

“我猜,東方拙作惡太多,法理難容。而且他已經深陷死局,斷不會從死牢脫困而出。”冰陽眨眨眼睛道。

紫凌卻立即白了冰陽一眼:“東方拙難逃法網,難道我們看到的沙詰羅大師,是一個鬼嗎?”

“沙詰羅大師自然不是鬼。”冰陽笑了笑:“但是沙詰羅大師,也一定不會是東方拙。”

“嗯?”紫凌一聽大奇,又重新將沙詰羅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道:“大師,你不會又騙我吧?你不是東方拙?那你是誰呢?”

沙詰羅擠擠眼睛,露出個陰森森的笑容道:“你猜?”

冰陽淡淡一笑:“有誰會將自己的罪孽,講得如此從容透徹?所以,大師一定不是東方拙。”

紫凌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我明白了!大師其實是高允!”

沙詰羅翻了個白眼:“高允那廝,空有一腔怨恨,卻不敢造次。懦弱如斯,我怎會是他?”

“那,難道是小蓮的胖子哥哥?”紫凌試探性地問道。

“切。”沙詰羅彷彿有些憤怒:“貧僧年輕時那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跟那個胖子沒有一絲關係。”

“難道是那個瘸腿的?或者是紅臉的光頭?”紫凌怯生生地道。

沙詰羅彷彿徹底被激怒了,他大聲嚷嚷道:“你這個丫頭,又笨又蠢。若是猜不到,你們二人,就留在此處,與我作伴吧。”

紫凌也有些生氣了。她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瞪着沙詰羅道:“你這個騙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於我,還居然說,說,說我蠢?想把我們留在此處,你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沙詰羅冷笑了一聲,卻突然伸出蒼白細長的手指,向著不遠處的湖面一指。

這一汪湖水,雖然沒有陽光的照拂,卻依然發出幽幽的藍色。

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妖嬈嫵媚。

水面本來平靜無波,卻在沙詰羅的一指之下,出現了驚人的變化。

只見水面突然劇烈翻滾起來,如同滾水沸騰。隨即,湖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湖水彷彿活了一樣,飛速旋轉、抬升,形成一個水柱。

令紫凌驚訝的是,那兩丈來寬的水柱,竟然騰空而起,扶搖直上。一陣龍吟之聲過後,水柱竟然從天而降,帶着鋪天蓋地的壓力,向著紫凌滾滾而來。

紫凌慌忙抽出無愁劍,弱弱地舉在自己的頭上,試圖擋住水柱。

誰知冰陽一個箭步,將紫凌一攬,向旁邊一閃。

而水柱,重重地砸在雪地上,隨着一聲巨響,地面竟然出現一個兩米來深的大洞。

紫凌倒吸一口冷氣,對着冰陽吐了吐舌頭。

冰陽卻陰沉着臉道:“說你蠢,真是不假。你不知道躲的嗎?”

紫凌的臉紅了紅,剛想分辨,卻聽到身後轟隆之聲傳來。

紫凌慌忙回頭望去,只見更多的水柱從湖面騰起,整個湖就像被整體懸在了半空中,閃着幽幽的藍光,巍巍壯觀。

但這樣的壯觀,紫凌無心欣賞。

因為鋪天蓋地的水柱,正向著紫凌和冰陽傾瀉而來。

紫凌只覺得自己如同洪水之中的一頁扁舟,被冰陽拉扯着,倉皇逃竄在密集的水柱之中。

或者說,游弋於水柱之中。

因為二人很快渾身濕透,行動也遲緩起來。

水柱開始劈頭蓋臉地打到紫凌和冰陽的身上。

隨着被不知道多少股水柱擊中,紫凌只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痛得如同散架。

她在恍恍惚惚之見,只聽見有人在她耳邊低聲道:“快到湖裡去。”

但紫凌的雙腳,如同灌了鉛,竟然一步也邁不動了。

但她發現自己被橫抱了起來。

橫抱她的人,快步跑向湖邊,並一躍而下。

在冰冷的湖面之下,紫凌終於清醒了些許。她發現自己正被冰陽摟在懷中。而冰陽,正對着她眨眼睛。

兩人躲在湖面之下,果然水柱的攻擊,立即被削弱了。

但藏首縮尾,完全不符合紫凌的英雄形象。

所以紫凌一把推開冰陽,打算游到水面,與那沙詰羅正面對決。

但冰陽將紫凌摟得更緊了,讓紫凌動彈不得。

紫凌有些氣惱,便用扭曲的表情,對着冰陽表達自己的不滿。

此時,水面上的水柱轟隆聲,戛然而止。

冰陽放開紫凌,凝神望向水面。

冰陽背上的恪離劍,突然青光大盛,風馳電掣地向上飛去。

而冰陽也一個騰身,隨着恪離劍躍出湖面。

紫凌有些不明就裡,也慌忙跟着冰陽,向湖面游去。

等到紫凌有些狼狽地從湖裡爬出來,竟然看到,冰陽正笑吟吟地站在湖邊。他手中的恪離劍,正不偏不倚,架在了沙詰羅的脖子上。

而沙詰羅,滿臉堆笑地,向著冰陽解釋道:“你看,我真的沒有想要殺你們。我就想和你們切磋切磋。我一看到你們跳到湖裡,馬上就揮停了水劍。而且,我還立馬跑到湖邊來,打算把你們從湖裡救起來。大俠,沒想到你的劍法這麼好。算是老夫看走了眼。你,你就放我一馬可好?”

紫凌卻跳着腳地叫起來:“不能放了這個老騙子!他哪裡是切磋?那麼粗的水柱,往我的頭上砸。我不被他砸死,也被他淹死了。”

冰陽卻微微一笑,將架在沙詰羅脖子上的恪離劍輕飄飄地一收,向著沙詰羅拱拱手道:“大師的水劍出神入化。如果不是大師手下留情,晚輩們如何能站在此處閑話?看大師的武功路數,倒是和您故事中的何靜有些相似。想必,大師就是何靜夫人的表哥何中堂吧?”

沙詰羅有些尷尬,對着冰陽點點頭:“小友的武功精良,頭腦也是出眾。在下俗名正是何中堂。”

紫凌卻驚訝道:“何中堂?他不是早死了嗎?”

沙詰羅輕嘆一聲道:“這引水為劍的功法,確是我何家祖傳。當年,東方拙為了得到表妹何靜,不惜代價。先是誤導叔父投資私鹽,後又構陷我在科考中舞弊,害我被流放西南邊陲之地。但東方拙是心狠手辣之輩,怕我一日歸來,對他構成威脅,便買通當時的刑監唐令,企圖在我流放之時,將我毒死。就在我中毒衰微之際,遇到了在中原遊歷的密宗大師,才得以保存性命。當年我本欲手刃仇人,但當我輾轉回到中原,才知道表妹何靜,為了給我報仇,已經設計令東方拙和唐令伏法。但是我表妹何靜,也已經香消玉殞。我心中悔恨,便出家為僧,從此駐守這金剛地獄。”

聽到此處,紫凌和冰陽不由唏噓不已。

紫凌安慰道:“好吧,大師,雖然你的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又將我和冰陽淋成了落湯雞。我本是極討厭你的。但是你身世凄涼,我便原諒了你。”

“呸!”沙詰羅狠狠啐了紫凌,大手一揮道:“我稀罕你們原諒我?既說完了廢話,你等就速速滾蛋。”

紫凌瞥了下嘴,將冰陽狠狠一拽,扭頭便走,邊走邊嘟囔:“哼,古古怪怪,陰晴不定。我還懶得跟你玩呢。”

冰陽卻嘆了口氣:“大師言語,虛實難測,大概只因大師心中懊惱,潛意識希望自己並非那個,對自己的愛人身死而無能為力的何中堂。”

萬年清冷孤寂的雪山冰湖,經過這華麗麗的一輪折騰,終於再次歸於平靜。

沙詰羅站在湖邊,神情落寞。他望了望逐漸遠去的紫凌和冰陽,澀然道:“我寧願自己是高允、胖子劉三、甚至瘸腿或者紅臉禿頭。只希望自己不是自己,昨日不是昨日,來生不負,再世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