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憫之和我逃到了薊水河邊的一個漁村裡。

我們隱姓埋名,像一對平凡的夫妻,過起了平淡的日子。

但是,只有我知道,這平淡的日子,其實暗藏洶湧。

我依舊是一個劍客。

我廢掉的右手,被憫之用神奇的方法治癒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會瘋狂地追擊憫之。

憫之的身上,確實懷有異寶。

一夜,在瑩瑩燭光下,我終於看到了這異寶。

異寶頗醜陋。

甚至令人噁心。

竟是一條蟲子。

蟲子有手指般大小,貌似肥胖的毛毛蟲,全身灰白,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憫之將蟲子從一個貼身攜帶的竹筒中取出來,竟把蟲子放到了我右肩的傷口處。

我雖縱橫江湖,笑看恩仇,但是,這麼個小小的蟲子,着實讓我膽戰心驚。

因此,蟲子一到我肩上,我全身就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憫之抿嘴一笑,安慰道:“你不是自稱劍客,不畏生死嗎?別怕,就是有點痛而已。”

我知道憫之從不騙我。但是這有點痛,也着實太輕描淡寫了。

實在是鑽心刻骨之痛!

這死氣沉沉的蟲子,一見到血肉,就立即如同打了雞血般,亢奮地扭動那令人作嘔的肥胖身軀,竟然順着我傷口,鑽到皮肉之中去了。

憫之說肩頭的傷口傷了我的經脈。這天殺的蟲子,就是順着皮肉,逐漸把我壞死的經脈吃掉了。

我忍受了七日,如同剝皮抽筋般的痛苦之後,憫之終於挑開了我右手的皮膚,將那條變成暗紅色的胖蟲子取了出來。

那蟲子足足胖了一大圈,心滿意足地爬回竹筒睡覺去了。

而我,則又被憫之灌了一個月的各種苦澀湯藥。終於,我的右手,又可以自如持劍了。

天不亡我無愁劍!

我開心得與憫之痛飲了三天,慶祝我人劍兩得。

但是所謂樂極生悲。

當我從大醉中清醒過來,竟然不見了憫之的蹤影。

我從來沒有這麼驚慌過。

哪怕我的手廢了,我也不覺得人生會灰暗。做不了劍客,我可以和憫之做一對平凡夫妻,看春花秋落。天涯無處不是家?

但是,如果沒有憫之,我將何去何從?又是赤條條一人,孤獨地來回於天地間,生有何歡?死又有何哀?

於是,我發瘋一樣到處尋找憫之。

終於,我在薊水河中的一個小島上,找到了憫之。

我死死地抱住憫之,哭着哀求她不要離開我。

但是,她的語氣很決絕。

她告訴我,她的父親,早年無意間得了條神秘蟲子,喚作腐生蟲。這腐生蟲專門吞噬腐爛壞死的經脈。同時,它又可以令經脈重生,因此是個療傷的寶貝。憫之的父親本是個庸醫。自從他得了腐生蟲,突然在江湖中名聲大噪。找他尋醫問葯的人,幾乎踏破門庭。但是,異寶,給憫之一家帶來的,除了名聲和財富,還有噩夢。不斷有心存貪念之人,來盜取腐生蟲。終於在不久之前,憫之的父親死於數名高手的劫殺。臨死前,憫之的父親,將憫之託付給他的好友,五合鏢局的總鏢頭蒙承宇,希望蒙承宇能將憫之帶離這是非之地,隱居鄉野,安然一生。豈知,蒙承宇最終也賠上了性命。

憫之心中明白,只要帶着這腐生蟲,就會有無窮無盡的災難相隨。

因此,她希望我,不要步了她父親和蒙承宇的後塵。

不如就此了斷,各安天命。

我自然是一口拒絕了她的提議。

有人庸庸碌碌蹉跎一生,得不到自己心中所求,只有一聲嘆息。有人轟轟烈烈,得其所愛,短暫卻無悔。

只要和憫之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坦然面對。

於是,憫之和我抱頭痛哭,許下了生不離,死不棄的誓言。

之後的一年,是我這一生中,最開心的。

我們在漁村裡,織網,打魚,圍着爐火閑話家常。

直到一年後,噩夢終於又找到了我們。

又是春光爛漫之時,我與憫之相攜,到附近一個名為薊盧的小山踏春賞花。

滿山的野花,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卻開得熱烈奔放。

我和憫之有說有笑,采了一大捧野花。

我們走進山腳下的小茶館中,那裡有憫之最喜歡的油茶。奶白色的米糊上,灑些乾脆的油炸饊子,真是好吃極了。

熱騰騰的油茶被端了上來,立即響起了清脆的咀嚼油炸饊子的嘎嘣聲。

我一邊陶醉於這嘎嘣聲,一邊卻心中起了疑。

今日的嘎嘣聲實在太清晰了。

平日里,茶館中都是人聲鼎沸,鬧哄哄,暖洋洋的。何時聽到過這麼清晰的嘎嘣聲呢?

我這時才注意到問題的關鍵所在。今日的茶館,實在太安靜了。

四周雖坐滿了人,但是卻安靜得詭異。

我四周打量了一圈。這些人儘是眼生得緊,沒有一個熟面孔。這些人大多長衫綁腿,明顯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我的手心滲出了汗水。

從前,即使有人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會眨下眼睛。但是,現在我懂得了害怕。因為我的心中有了牽掛。我害怕失去憫之。

我悄悄地拉住了憫之的手,向她使了使眼色,向門口的方向瞟了瞟。

憫之的神色也緊張起來。

我突然站起來,一把將桌子向一側的人群掀過去。熱騰騰的油茶飛濺到數人身上,傳來一陣慘叫。

我拉住憫之轉身奪門而出。

茶館裡坐着的數十人,噌地站起來,紛紛抽出兵器,一哄而上,向門外追去。

我和憫之一路向薊盧山上跑去。叢林能幫助我們甩開追兵。

但是薊盧山實在太小了,這數十人分散開來,很快從不同方向,把我們圍堵在了山頂附近。

無愁劍被我唰的一聲抽出來擎在手中。我將憫之擋在身後,冷冷地注視着周圍的數十人。

這些人明顯不是三教九流之徒。他們陰沉冷靜,也不多言語,悶頭就向我攻來。

我揮舞無愁劍,游弋在憫之周圍。這些人雖然人多勢眾,但我還能應付有餘。

這些人兵器雖然不同,但是路數差不多,有可能是來自同一個門派。我的無愁劍輕便靈活,翻飛幾個回合,已經讓十幾個人卸了甲。

但是我很快發現,這些人當中,有個使流星錘的長須男子,是個難以應付的傢伙。他的流星錘一擊之下,可以把巨大的石頭砸得粉碎。除了蠻力之外,這流星錘也使得頗靈活。他的實力,竟和我不相上下。

戰局逐漸變成了我和他的正面對決。

一錘速度極快,幾乎擦着我的耳朵砸過來。我側身一晃,躲了過去。我一個轉身,用手拉住流星錘的鐵鏈,用力一拉,向前兩三步,無愁劍直指長須男子面門。

長須男子向後連退數步,一揮手,另一個流星錘向我擊出。

我用無愁劍一擋,流星錘偏離了方向,竟向憫之的方向而去。

我大驚失色,一下子慌了心神。我收回無愁劍,向憫之的方向疾奔而去。

我的功夫雖不是一流,但這腳力,卻是非常值得信賴。轉眼間,我就跑到了憫之身邊。我將她一攬,向一側閃開,避開流星錘。但流星錘卻劃傷了我的背,火辣辣地疼。

轉眼另一錘擊到,我慌忙用無愁劍格擋。誰知流星錘划過劍尖,鐵鏈卻在無愁劍上纏繞了數圈。

長須男子用力一拉,無愁劍竟然從我手中飛將出去。

我大急,向前數步,就要奪回無愁劍。這時一錘擊到,正中我胸口。

我頓時覺得胸口如同碎裂一般。我甚至痛得無法呼吸,只能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憫之驚慌失措地跑到我身邊,拉着我的手痛哭起來。

周圍的人圍攏過來,露出得意的笑容。彷彿我和憫之,只是他們的獵物。

憫之擋在我的身前,大聲說道:“你們只是想要腐生蟲,我給你們便是。只要放我們一條生路。”

長須男子彷彿是這群人的首領。他陰惻惻地盯着憫之,突然問道:“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

憫之淚眼婆娑,卻不卑不亢地說道:“你們的兵器,大多短小。功夫路數,以刁鑽狠辣為主。應該是朔州青義門。你們既是名門正派,想必斷不會濫殺無辜。”

長須男子的表情僵了僵,有些不自然地道:“姑娘好見識。”他頓了頓,繼續陰沉沉地說道:“你既然認出了我們,我怎麼可能再給你們生路?留你們一條命,難道等着你們來報仇嗎?”

說罷,長須男子竟然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起來。

我心中一沉。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做起壞事來,果然比邪門歪道更加決絕。

長須男子走近憫之,伸出手,冷冷道:“腐生蟲呢?交出來吧。我可以讓你們兩個死得不那麼痛苦。”

憫之身體一震,緩緩將貼身攜帶的竹筒拿了出來。

就在她將竹筒遞出去的時候,一個流星錘突然向長須男子的面部飛出。

正是我拼盡全力,將落在我身旁的流星錘奮力扔出。

長須男子一聲長嘯,頓時手捂雙眼,疼得滿地打滾。

其他人一下慌了神,紛紛向長須男子圍攏過去。

我掙扎着站立起來,一把拉起憫之,趁亂逃了出去。

我一路踉踉蹌蹌,在憫之的攙扶下,向後山跑去。

憫之很驚慌,她全身顫抖着,邊跑邊低聲問道:“莫大哥,我們去哪裡?”

我握住她的手,艱難地答道:“這薊盧後山,有一個小湖,我們躲到那裡去。”

“不可。”憫之突然尖叫起來:“那個小湖被當地人稱為寒潭。湖水冰冷刺骨,萬萬不可下水。下水之人輕則留下殘疾,重則有性命之憂。”

我衝著憫之笑了笑:“正因為如此,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們躲在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