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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流動馬戲團名不見經傳,但它出現的時間可謂非常的恰當與合時宜。

7月的第三個星期二正是小鎮的主保聖人聖約翰的殉道紀念日,所有的小鎮居民都會參加為他舉行的大彌撒,領聖餐,還有幾個孩子會在這次彌撒中完成自己的“堅信禮”,然後就是長達三天三夜的慶祝活動,當然,在這個以嚴謹保守為特色的小鎮上,不會出現沒有節制的饕餮盛宴或是太過放肆與忘形,下流的演出和舞會,那麼唯一可以作為額外娛樂活動的大概就只有用安裝在學校小禮堂里的小投影機看些老掉牙的電影,以往一向如此。

所以說,從一個星期前就不斷有人提起的馬戲團,以及馬戲團在星期一進入小鎮時做的常規遊行——喇叭和手風琴,小鼓和笛子,大象,騎在大象上身着寶石緊身衣的妙齡女郎,模樣丑怪的高大駱駝、帶着黑白條紋的斑馬、關在鐵籠子里的,暴躁不安的獅子、老虎,踩着球的小丑,在綵球邊轉來轉去的小捲毛狗、猴子和揮舞着教鞭的訓狗師,在花車上把整個身體扭來扭去的柔體雜技演員......無不獲得了巨大的,熱烈的歡迎也就不是那麼奇怪的事情。

孩子們對馬戲團的討論尤其熱烈,阿蘭太太的小兒子幾乎每天都要過來和撒沙討論一番,直到阿蘭太太不斷的催促和喊叫才肯回到學校去——這裡的主日學校是由一個石頭砌築的城堡改建而成的,按照它創立起便有的規矩,所有學生都必須在裡面住宿,就算他們的家僅只距離學校十英尺不到也不行。

撒沙鬆了口氣,不曾親身經歷,你絕對想象不到一個男孩會有八十歲的老太婆才會有的嘮叨功力,他來回重複了二十一次駱駝的鼻子,三十四大象的眼睛,八次猴子的鼻涕以及最起碼不下五十次獅子的血盆大口與爪子如何在鐵柵欄上抓得茲茲作響。

樓梯吱嘎作響,閣樓的門被推開了,凱瑟琳有點兒亂蓬蓬的金色腦袋從門口的踏步板上冒了出來。

撒沙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凱瑟琳看上去有點不安,:“阿蘭太太需要我看店,”她猶猶豫豫地說:“所以,我想我不能帶你去看馬戲了。”語速飛快,那雙純凈如天空的眼睛不斷地東張西望。

撒沙盯着她瞧了一會:“沒關係,”他聳了聳肩,翻開膝蓋上的書:“我本來就不怎麼喜歡馬戲。”

凱瑟琳沒有立刻放鬆下來,她支棱着肩膀,雙手扶住門扉,同樣盯着撒沙瞧了一會,最後無可奈何地吐出一口長氣:“以後總有機會的。”她勉強地笑了笑,爬上來走進房間,按住撒沙的小腦袋親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和手指都冰涼的可怕——她的心思倒不難猜,撒沙想,他相信阿里亞烏“溫順”的森蚺與鱷魚給自己的姨媽定然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既然如此,她不讓自己接近那些猛獸也在情理之中,以免出現什麼“突髮狀況”;特別是自離開阿里亞烏以來,自己從未提過父親,或是要離開之類的話——她一定以為自己無時不刻地想着法兒弄出些事情好乘機逃走。

不,至少是現在,他還沒把思考的方向轉移到這方面來。

凱瑟琳直到現在還沒發覺,這個小鎮事實上是相當有趣的。

***

雖然馬戲團的來到與演出是眾望所歸併令很多人望眼欲穿的,但在此之前,彌撒才是真正的重頭戲和首要任務。

彌撒遊行的人數要超過馬戲團,而且在撒沙看來,那些仍舊穿戴着上個世紀的人們習慣的長裙高帽,一臉肅穆的男男女女,還有大概十來位要舉行堅信禮,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女,以及神父手中高舉着的十字架,還有一路上助祭高聲頌唱的經文中所包含的趣味性遠遠勝過了大象和猴子。

助祭念完了經文,開始複述主保聖人聖約翰的偉大事迹,他用的是拉丁文,雖然錯誤不斷,但撒沙還勉強能聽懂,嗯,一個相當......有意義的故事。

他抬頭瞧了瞧一門心思緊抓着他的手往前走的凱瑟琳,她帶着白色有花邊的女帽,頭髮全都包裹在裡面,外罩黑色頭巾,白色的高領襯衫外面覆著深褐色的寬大長裙,腳上是與頭巾同色的平跟皮鞋,臉上沒有化妝,手指上也沒有塗上指甲油,除了一個象徵著喪偶的黑鐵指環外全身上下一無飾物,但無論是臉色還是表情,都充滿了那種讓人苦笑不已的安詳與寧靜。

她看上去好像已經在這兒住了百八十年。

撒沙不知道是否應該將自己所聽到的聖人事迹翻譯過來重複給凱瑟琳聽......偉大的聖約翰是個僱傭兵首領,他在上帝的旨意下拯救了這個被強盜與敵人威脅的小鎮,小鎮居民對他感激萬分,但他們搜遍了全鎮,也沒能找出能夠與這份功勞相匹配的財物,有人建議說:“讓我們殺了他,然後奉他做這個鎮子的主保聖人吧。”所有的鎮民經過討論與投票,都覺得這個主意很好,於是他們就這麼幹了。

但凱瑟琳喜歡這個小鎮,這是撒沙很早之前就能確認的,雖然她在這兒所能得到的只有繁重的工作與微薄的收入,還有那些讓撒沙很不舒服的,充滿評估的眼神和竊竊私語。

她好像把這裡當作了一個可以同時洗脫身體與靈魂污垢的明凈甘泉,哦,或許還要包括那些迫不及待想要拋棄的過去。

撒沙看着那個被抬在人們的肩膀上參與遊行,裝飾得如同天使加百列,身着華服,手舉寶劍的聖人木偶,他想那個偉大的聖約翰不會喜歡這個的。

人們高唱聖歌,浩浩蕩蕩,心情愉悅地抬着十字架和聖約翰像繞着整個鎮子走了一圈,直到那些參加堅信禮的孩子們因為疲累而面露痛苦之色,腳步踉蹌之餘才進了教堂,教堂里的一切都已準備好了,聖像上的亞麻布已經被揭開,而祭台上的亞麻布亞已鋪好,白色的蠟燭上金色的火光閃閃爍爍,香船里的香已經點起,暖融融,甜蜜蜜的香味充滿了整個教堂。

整台彌撒不能說如同羅馬天使大教堂所舉行的那樣正規,也可以說是這個教區中首屈一指的了,撒沙和凱瑟琳被安排在最後一排座位上,阿蘭太太和亞倫警長緊挨着他們。

“看哪,”突然間,阿蘭太太既緊張又自豪地低聲叫了起來:“那是我的湯姆!”

果然,那群洗得乾乾淨淨,穿得整整齊齊,在燭光下看來個個如同小天使的孩子們中的一個正頂着一頭如同特殊標註般的紅頭髮,他正走上前去,容許神父把他尊貴的手放到那隻小腦袋上去。

神父念道:“主啊,以你的神聖恩典保佑你的這個孩子吧;讓他永遠屬於你;讓聖靈與他相通,日益增進,直到他升入你的永恆天國。”

旁邊的小助祭很快地晃動了一下香船,從香船里冒出的煙驟然變濃,讓忙着領取堅信禮禮物——一本《教理問答》的孩子猛然打了個噴嚏。

“看哪,看那。”阿蘭太太激動得熱淚盈眶,好像鑽進她孩子鼻子的不是一縷香氣而是如同白雪般純潔,閃電般迅捷的聖靈。

一旁的凱瑟琳不自覺地抓緊了撒沙的手臂,她的笑容僵硬極了。

撒沙垂下頭,面露微笑,他敢以自己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作保,她現在所想到的定然是另一個“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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