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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一出,也是鄭宇最近反覆思考的結果。

自從在哈爾濱看到了狂熱的紅袖標,他就隱隱有了某種憂慮。後來知道了鄭鷹等人的來歷,鄭宇對這個少年團-青年團體制也做了更深入的理解,有震驚,有興奮,但也有莫名的恐懼。這個體制,無疑借鑒了另一時空里蘇聯的某些體制,也同時借鑒了德國的某些體制,以及英國貝登堡創立的童子軍制度。

其實鄭宇在這一點上倒很佩服鄭鷹。鄭鷹的一切舉措,都不是照搬照抄,而是從那個時代中國的實際需要出發,布局長遠。

幾千年的自然經濟,宗族聚居,元明清一脈相承的愚民政治,滿清的殖民閹割,讓整個國家的絕大部分國民缺乏國家認同感,缺乏對社會的責任感,也缺乏組織紀律性,他們散漫而懦弱,保守而愚昧。這樣的國民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民,也談不到優質的工商業勞動者或者是理想的兵員。

要發展國家,強大民族,首要的其實還是落實在人的素質上。沒有高素質的國民,無論多麼美妙的設想,也都只能落得一場空罷了。

通過少年團和青年團,鄭鷹可以彌補學校教育的不足,進一步灌輸民族主義思想,以半軍事化管理加強青少年的組織紀律性,培養他們的責任感,讓他們學會自律和服從,為國家未來的發展提供合格的人力資源,同時也給這些個體在社會上的發展提前打下基礎。

近些年,隨着國家財力的充裕,人才越來越多,青年團和少年團組織也開始從主要城市向下延伸,覆蓋面越來越廣,培養也越來越系統。一批又一批素質不錯的青年團員乃至少年團員走上社會,很快就成為了社會發展的棟樑之材。

但在鄭宇看來,這一切固然可以解決國家急需,甚至在某些有心人的掌握下,可以潛移默化地把國家導向某種全面軍國化的體制,自己可以做一個威權滔天的絕對**者,率領一個強悍的軍事帝國征服世界,但問題是……這並不是他心目中的國家,他規劃的未來。

在他看來,一個國家的制度絕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要因應形勢的變化,根據國家發展的需要進行自我調節。鄭鷹建立的這一套體制固然可以解決很多急需解決的問題,比如這些年的工業化,國家強力機構的發展,中樞控制力的提升,軍隊的正規化和大擴編都受益於青年團少年團的培訓體制,而且未來也將持續受益。

但如果一味沿着這個方向走下去,也可能會導致另一個問題的出現,那就是僵化。這個體制,究其根本好比是按照模子去批量生產某種人力,這對於把人純粹當一種標準化消耗品或資本品的國家來說自然是無所謂的,但鄭宇……卻很難接受這樣一個體制。

這個一盤散沙的國家和民族,固然需要軍國民精神培養出來的青年一代,需要團結,需要尚武,需要服從,但如果是片面地強調這些,忽視人的多樣性,不但背離了鄭鷹和他本人一再強調的中庸,也背離了中國傳統文化,更違背了人性的根本準則。

如果所有青年都是一個模子生產出來的產物,這些個體之中的主動思考被埋沒在領袖的語錄和各種“官版”書籍之中,思想受限,行為受限,除了面孔不同,內里的思維邏輯基本都是一個模子,缺乏思想的碰撞,沒有創造的主動,那個時候還會有科技進步嗎?會有燦爛的文化嗎?會有偉大的思想嗎?會有燦爛的藝術嗎?

如果這些都沒有了,那文明也就陷入了停滯,最後這個國家剩下的還有什麼?

今天謝持導演的這一幕,更讓他多了幾分警惕。

他目前推動的一些東西,很有可能正在被某些各懷心思的個體乃至群體努力導向某種方向。如果一味地放任,那自己建立的體制也可能會走向極端,變成自己一直極力避免的東西。

可如果反過來呢?

民權,自由平等,這些美妙的名詞,這些很多**者津津樂道,甚至被一切**者在煽動**的時候都喊得山響的美妙名詞,如果現在就灌輸給這個國家,尤其是青年,又會帶來些什麼?

真理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這句話很無奈,卻實在是經驗的總結。面對這個龐大的帝國,這個剛剛走出蒙昧,奮力追趕時代潮頭的民族,他的大多數成員,能夠理智和坦然地對待這些在歐美也只能在一定範圍內貫徹的東西嗎?一旦放縱太多,結果又會如何?

思想自由?之前鄭鷹對某些思想的放縱,已經導致了可怕的後果。現在還要放縱嗎?

鄭宇靜靜地看着對面的陳慶同。

陳慶同已經停了下來,只是喝着茶,觀察着,等待着。

半晌之後,鄭宇笑着說道:“仲甫,你所說思想之自由為創造力之根源,我很贊同。然當前世界思潮蜂起,而國民思想意識還相對單純,教育程度總體偏低,如果不加約束,某些蠱惑人心的思想放縱開來,給國家,給社會乃至每一個人,又會帶來什麼?”

陳慶同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陛下,所謂真理越辯越明,如果青年們僅僅受到思想灌輸,不加思考,那思考力和辨別力就相對較弱。一旦對現實失望,對某些理想和信仰出現質疑,某些學說恐怕就更容易動搖他們,迷惑他們。既然如此,為何不索性給他們一些接觸其他思想的機會,讓他們也能夠主動思考呢?”

鄭宇微微一愣,看着對方,表情越發凝重了起來。

“陛下,我的想法,今帝國中樞威權確立,國戰捷報頻傳,青年正是睜眼看世界之時。在下若得陛下支持創辦刊物,當以促使青年之思考為宗旨,以健全我青年心智為宗旨,以社會點滴入手,循序漸進,由淺入深,由案例而發人思考,以正反兩方面之意見饗讀者。”

鄭宇看着對方懇切而真誠的神情,沉默半晌,開口說道:“仲甫,你說的事情我是認可的,但事關國家未來,也牽涉到了大政方針,我還要思考斟酌。現在北竹那裡缺一副主編,你先屈就,北京學界報界同仁亦多,如太炎先生(章炳麟),仲申先生(蔡元培),稚暉先生(吳眺),卓如先生(梁啟超)皆此間翹楚。此事你們可以多議議。只要方案可行,於國有利,我是不較其他的。”

陳慶同看着這位青年皇帝,半晌之後展顏一笑:“那正好,我也是久仰燕地諸位同仁久矣,便做個惡客。”

鄭宇笑着點了點頭。

看着陳慶同在院外上了車,鄭宇靠到靠背上,眯着眼睛說道:“揚才,你怎麼看他?”

“此人有膽,見識也不凡,但難以控制。”耿軒輕聲說道,“他是個有大心思的人。說的是以小見大,從點滴入手,其實打的主意恐怕是要潛移默化地影響國家的輿論。陛下,既然如此,我看這個事情不能交給他。”

鄭宇沉吟半晌,輕輕搖了搖頭:“揚才,真正有才華的人,都是有傲骨的。再說,我的意思,你真的看不出來?如果僅僅是多一張嘴,我犯得上大費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