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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皇上一時不肯相信也無所謂。”蕭若宸若有所思地看着灰濛濛的天花板,緩緩說道:“反正蕭家的營地再往前就是陛下御駕所在的行宮了。”

葉薰一時之間沒有吃透這句話的意思,“啊?你是說......”她轉過頭,正對上蕭若宸荏弱秀美的側臉,緊蹙的眉頭勾畫出冷冽宛如冰珠的氣質,漆黑晶亮的眼眸之中透着犀利尖銳的眸光,那目光投注在上空無盡的虛無黑暗裡,像是要從那片摸不清底的黑暗中看出一條明路來。

葉薰的心裡忍不住一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將弒君的罪名往沈涯的頭上按。謀害蕭國丈的罪名雖大,但沒有確切的證據,是沒法對沈家造成致命的傷害的。尤其是沈家聖眷正濃,而蕭家又已經開始受皇上忌憚的當下。但是一旦這個罪名牽扯到弒君上頭,哪怕只是最毫無根據的捕風捉影,最荒謬不堪的指鹿為馬,也會在九五至尊的心口上埋下一根隱秘的刺。當今的皇帝是個怎樣的人葉薰並不清楚,但是在她讀過的歷史書上,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尤其是對於那些手握兵權的大將,甚是連“莫須有”的罪名都可以變成殺人的利器,何況這種赤裸裸的有弒君嫌疑的毒刺呢。只要適時適機地澆灌,極有可能會生長出猜忌懷疑的毒草,結出致命的果實。

這樣......沈家的日子只怕也會不好過了。

明知道這樣禍水東引的辦法最是高明,可不知道為什麼,葉薰心頭一顫,無端的覺得身邊的這個少年距離自己遙遠起來。

她正在出神,卻忽然覺得手上一暖,是蕭若宸在被子裡面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葉薰有些驚異地轉過頭去,蕭若宸正凝視着她,原本冷銳的目光已經變得柔和溫暖,“姐,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葉薰笑了笑,覺得精神似乎一陣恍惚疲倦,她定了定神,隨口說道:“等見到了太后,再商量這些吧。”現在的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去思量這些東西。

注意到葉薰的神情有些不好,蕭若宸眉頭一挑,以為她是擔心與太后見面的事情,連忙說道,“姐,你是害怕太后再逼迫你入宮吧。其實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了。畢竟爹爹他們出了這種事情......”說到這句話,他的神情有些微苦澀自嘲。

葉薰微一愣,立刻想到了這一點。

所謂“三年之喪,齊疏之服”,古代父母喪生,必定要守孝三年,並且期間禁絕婚嫁迎娶。經過了那一場驚天劇變,她已經奇蹟式地擺脫那個萬惡的皇后身份了,至少三年之內不用為這個問題煩惱了。

這算是到現在為止,他們得到的唯一一點意外的驚喜了吧。葉薰疲倦地想着。

“姐,你放心,你不願意入宮,我就絕對不會讓你入宮的,就算是太后她想要打這個主意也不行。”蕭若宸凝視着葉薰說道,音調不高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三年之內是這樣,三年之後也是這樣。”

兩人臉貼的極近,呼出的熱氣就近在耳邊。感受到與自己相握的那隻手在慢慢收緊,葉薰心裡一陣溫暖,卻莫名的摻雜着几絲不太自然地尷尬。

她掙脫了蕭若宸的手,帶着七分開心,三分戲虐地拍了拍他的臉頰,“我知道了,小勇士,以後姐姐的未來就要拜託你了。”

“我一定好好照顧姐姐。”蕭若宸卻神情極鄭重地點頭說道。

被他認真的神情逗得忍不住笑了,葉薰溫聲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早點睡吧,今晚先不要擔心了。明天還要早起。”

“嗯。”蕭若宸點了點頭,像是一隻窩在火爐邊的小貓一樣,向里蜷了蜷,把頭靠在葉薰的肩膀上,閉上眼睛。

兩人奔波一天,原本就極度勞累。安定下來,幾乎立刻睡著了。

耳邊迴響着冷雨敲窗的旋律,葉薰這一晚睡得極不安穩,只覺得窗外的雨就打在身上一般,遍體瀝瀝生寒。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身邊有細微的響聲,葉薰勉強睜開眼睛,卻感覺眼前彷彿有無數的帷幕重重遮掩着,景物人影都模糊起來。

只是從門前透過的那一片光暈她知道,天已經亮了,該啟程了。

葉薰想要掙扎着起身,可身體剛動了動,就覺得眼冒金星,頭昏腦脹,一下子失力地摔倒在床上。

“姐......姐......你怎麼了?”耳朵邊上似乎聽見有人在急促地呼喚她,頭腦卻昏昏沉沉,眼帘更像被膠水黏住了,怎麼用力也睜不開。

“我沒事。”她想開口這樣說,可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似乎連張口的力氣也沒有了,神智也逐漸模糊起來。

該死的,她怎麼在這個緊要的關口上病倒了呢?!昏迷過去之前,葉薰恨鐵不成鋼地想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薰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個夢。她好像是被扔進了炎熱乾旱的沙漠里,燥熱的太陽當空照着,四周滾燙滾燙,像是要把她體內的每一絲水分都烤出來。恍惚之間,又像是掉進了冰窖里,冷的直打哆嗦,四周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周圍只是模糊的影子。

這樣冷熱交替的折磨不知道經歷了多久,朦朧之間感受到床前有人接近,抬起她的手腕按住脈門,又有人扶起她來,將苦澀的葯汁喂進她的口裡。

葉薰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倦意深重,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欠缺,她明白自己病的很重,只能夠機械式地吞咽下送到嘴邊的葯汁,很快就又陷入昏沉之中。

真正清醒過來又已經是夜晚了。葉薰覺得口角乾澀,勉力睜開眼睛,屋裡晦暗一片,透過木門的縫隙,她看到漫天的星光閃爍。

又是晚上了,她睡了多久了?葉薰掙扎着爬起來,卻覺得身上的被子很沉,眼神一定,才看清楚自己腳邊竟然趴着一個人。

他原本是坐在床前的那條長凳上,似乎是極疲倦了。不自覺地趴倒在自己腳下。

葉薰低頭看着他的睡臉,長長的睫毛在他白皙清秀的臉上投下深深的剪影,抿起的薄唇帶着淡淡堅定的弧度,睡着的他像是一隻溫順的小動物,蜷縮成一團縮在自己腳邊。

葉薰伸出手去輕輕撩起垂在他額前的散亂劉海,不期然地看見他眼帘之下有着濃重陰暗的暈色,給這張年輕活力的臉龐畫下憔悴的剪影。

他多久沒睡了?

屋裡靜悄悄的,只餘下破落的桌子上那一盞昏黃的油燈,在細風中掙扎跳躍,這一瞬間低伏下去,彷彿就要熄滅,下一刻卻又掙扎着起來,在殘風中繼續喘息。

昏暗的燈光給屋裡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陳舊的色彩,卻只有眼前少年的臉孔鮮活而明亮。時光似乎正在隨着這明滅不定的晦暗慢慢流逝,卻只有眼前的這張臉孔沉靜地像是一潭凝成冰雪的湖水,無視時間的一切法則,就這樣沉澱成一種近乎永恆的影像。

一種細膩的感情從葉薰的心底最深處漫上來,像是春風初至,溫暖的綠意剎那之間布滿大地。有些感動就是這麼不期而至。燈下少年微微蹙起的眉頭,因為熬夜而發青的眼暈,滿是疲倦卻依然英氣剛毅的表情,都深深地刻印在葉薰的心裡,成為她永遠無可磨滅的記憶的一部分。

也許有一些感情,就像是這燃燒了一夜的蠟燭,就算已經徹底化為灰燼,深紅的燭淚依然凝結在那裡,鮮明而生動。直到很多年之後,無論他們是親密還是疏離,是近在咫尺還是相隔天涯,這一夜的燈火,這一夜心靈深處的顫動,都是瀰漫在她內心深處最溫馨的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