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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皇上身上,會有你特製的熏衣香?”

夏涵剛問出這話,就從展眉與舒綠異樣的反應中得到了自己預想的答案。*.

原來,那驚世駭俗的念頭並非自己的臆想。

—沉默。

長久的沉默。

三人各懷心事,都不知該從何開口好。少頃,展眉清了清嗓子,才剛想開口,卻又聽得夏涵說:“下面我說的話,請二位保密。”

展眉和舒綠同時一怔,隨即越發緊張起來。

他們知道夏涵決計不是信不過他倆,而是他待會要說的事應該是絕對的機密。舒綠深吸一口氣,輕吐出一個“好”字,便不再做聲。

兩個人四隻眼睛直勾勾盯着夏涵,想看看他究竟要說出什麼驚人的事情來。

“你們大概不知道,我朝太宗後宮中,曾有一位林貴妃”

夏涵簡單幾句,將林貴妃的生平大略展現在兄妹倆眼前。

舒綠一面聽着一面冷汗直冒,大冷的天里竟然汗濕重衣。

她明白夏涵先拋出一句“熏衣香”,再說林貴妃的舊事,絕不是無的放矢。可夏涵......他怎麼會知道的呢?

她不認為興耀帝會見個近臣就跟人說他喜歡誰、想收誰。難道說興耀帝和夏涵的關係已經到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程度?

“...還有一件事,你們肯定也不知道。”夏涵緩緩說道:“皇上已令人將林貴妃的後宮舊錄取出來了。”

什麼?

“你說的可是真的?”

展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夏涵的肩膀怒吼道。

舒綠身子微微一晃,反手撐着身旁的椅背,不僅臉上沒了血色,連嘴唇ˉ都開始泛白。

慘,難道真得放棄一切遠走高飛?可這樣一來,不知要連累多少

舒綠緊咬下唇,竟不知自己無意間咬破了唇瓣,滲出了幾滴細細的血珠。

夏涵看到舒綠這般反應,又喜又憂。

喜的是舒綠果然也不願進宮。至於擔憂那自然無需贅言——皇帝如果真心想納一名女子入宮,別說是舒綠這等身份的民女,就是真正的千金貴女也沒法抵抗他的旨意。

夏涵的肩膀被展眉抓得發痛,他皺起眉頭低聲說:“晨希你覺得我會拿這樣的事情來矇騙你們嗎?”

“哥哥”舒綠啞着嗓子喚了展眉一聲,說:“別傷了夏公子。”

夏涵只覺得肩頭一松,展眉歉然道:“對不住,檀青,唉......”

一貫堅毅冷硬的展眉竟也無措起來。夏涵看向舒綠,眉宇間是掩不去的濃濃憂色。說實話,他今兒冒險把話帶到卻也並沒有想到什麼應對之策——對於習慣了嚴謹思考才行動的夏涵來說,今天的行為幾可稱之為衝動了。

“夏公子......”

舒綠勉力站穩了身子,走到夏涵跟前來深深拜了下去。夏涵下意識側身一避,舒綠卻揚起臉來直視着他的雙眼,說:“公子不必避開,你當得起舒綠這一拜。”

她當然明白夏涵把這事偷傳出來,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作為皇帝跟前得寵的近臣,最要緊的就是要嘴巴牢靠絕不將任何私密文件外傳。為了自己夏涵竟如此破例,萬一讓人知道了,他的前途也就全完了。

夏涵張了張嘴沒有接着這話說下去,只覺得一股抑鬱之氣填塞心間無法排遣。他向來是淡漠清冷的性子,少有這般憂憤難平的心情。

屋內又陷入冷場。

這樣的話題,想不冷場也很難的......往深了不能說,往淺了沒意義。縱使三人心上都是千頭萬緒,可卻也都如同一團亂麻般,看不到解決事情的方向。

若是按照常理,這時夏涵就該告辭離去。然而展眉見夏涵並無離開的意思,心頭微動,想着莫非夏涵還有更私密的話要和妹妹說起?

在男女之事上並不算細心的展眉難得有敏感的時候。他忽然對夏涵說:“檀青,我後院的小樓,可以看到小半東山的雪景。你還沒上去過吧?”

“啊?嗯”不但夏涵莫名其妙-,連舒綠都愣住了。哥哥插這話進來是想鬧哪樣啊?

展眉將二人帶到小樓二層上,舒綠才發現這兒被展眉布置成了很舒適的休閑小居。本是極普通的一座木製小樓,原主大概是做書齋之用舒綠原來看的時候只記得這兒塵埃滿地,還說叫哥哥把這當成放雜物的地方算了。

如今這小樓卻煥然一新,窗戶桌椅全都換了不說,還上了亮澄澄的新漆。靠近向南窗戶的地方,擺了一組低矮的楠木桌椅。椅背上鋪着軟軟的暗色椅伏,還擺着好些軟枕,讓人看了就想窩進去。

不消說,這肯定是歐陽婉派人來收拾的。雖說她這未過門的媳婦不好進這宅子來,卻可以把宅子的結構圖拿去,派心腹使女婆子來布置。

“檀青,天也晚了,你先留在這兒用飯吧。”展眉又說:“你們且坐着,我讓他們送飯菜上來。”

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舒綠暈乎乎的腦子裡一時竟也反應不過來。

她心事重重地把目光轉向窗外。正如展眉所說,他這小樓上可以看到皇城近處東山上的雪景。此時已是傍晚,暖黃的夕輝映照在東山小峰的積雪上,有種說不出的蒼茫凄惶。

在那小峰之下,便是廣闊得看不到邊際的皇城。

那是興耀帝的所在。

想到這個人,舒綠的心裡又是一陣煩躁。她努力說服自己要冷靜,冷靜,心煩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但

“凌姑娘,如今......你待如何?”

夏涵清亮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她稍稍側過臉,看見夏涵溫潤如白玉的面孔被夕陽染上一道金邊,雙眼波光微盪,欲說還休。

“我待如何?”

“呵呵......”

舒綠凄然一笑,笑中帶淚。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淚痕,喃喃自語:“我想如何?我能如何?”

“夏公子,你看那天空。”

她指向遠方的天際輕聲道:“你看這天,何其高廣。你看這地,無邊無涯可是,這天這地,都是屬於你們的。不是我們的。”

你們?我們?

夏涵呆了呆。他沒想到舒綠會說這些,可又被她臉上迷離的表情抓住了心神,忍不住緊緊盯着她,聆聽她的心聲。

他愛慕她的時間不短了。從江城初識起,她嬉笑俏皮的模樣、她靈氣十足的調香、她機敏睿智的性情......無一不讓他深深傾倒。

於是他才會出格地為她寫情詩,大膽地邀約她到家裡來品香甚至為了她拒絕了一門在世人看來極為完美的親事。

儘管拒絕這親事後,他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政治回報,可當時他的出發點卻只是為了她。

然而,他一步步努力朝她靠近,她卻反而有些畏懼的樣子,很少對他敞開自己的心扉。

他見過她在牧若飛面前顧盼自若,神采飛揚的開朗表情。他更知道在她的心目中,粗莽不文的牧若飛其實更加親切。

但他卻從未因此而改變自己的心意。正如他之前所說的那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無論得失,他起碼全心全意地愛着她。

這就夠了。

難得這次,她願意對他說說心事,而不是一直戴着客套有禮的面具,機會確實難得。

舒綠的目光依然注視着遠處峰頂上的積雪。

“這個世上,女子可以走的路是那樣的狹窄,我們所能看到的天空......”她仲出一個手掌,攤開。夏涵低頭注視着那隻骨肉均勻、白裡透紅的豐潤玉手,上頭有着或深或淺的粉色紋路。

“我們所能看到的天空不會比這巴掌大多少。”

她抬頭對上了夏涵的眼睛。這是一雙怎樣的眸子啊,黑亮得像幽遠的夜空,閃爍着星星點點的微光。

舒綠自顧自說下去。

“無論是何等身份的女子所有的生活不過就是在一個‘院子,里打轉。小戶人家就是一間小小的宅子,世家大族也不過是幾進的大宅門......總之,看到的都是那些人,那些事。”

“我一直很用心的想適應這種生活,似乎也適應得很好。但是這不是我想要的......”

她只不過是盡自己的全力,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時空中好好活下去罷了。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夏涵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略顯激動地看着舒綠。

他想知道,他真的想知道!

“我想要什麼啊......”

舒綠自嘲地笑笑,抬手將鬢邊被風吹散的髮絲掠至耳後。她並不清楚自己這細小的動作是如何的迷人。

“其實我並沒有多大的野心......我只是不想被困在一個宅門裡,每天和妯娌、親戚、丈夫的小妾勾心鬥角,爭來爭去也不過是在蝸牛角上吵鬧而已。”

“我的願望,不過是有個溫馨的小家......更大的願望,則是希望能游遍名山大川,看看大千世界。還有一個願望——”

她回頭看着夏涵,覺得他或許也不能明白自己為何有這些莫名其妙-、離經叛道的想法吧。但是既然開了口,也不妨說下去。

“我想搜集這世上所有的香料、草藥、香方、藥方分別寫兩本書。一本是《香典》,另一本則是《藥典》。”

看到夏涵瞠目結舌的震驚表情,舒綠搖頭嘆息一聲,說:“你就當我在說夢話吧。

“......不。”夏涵突然笑了。

他是不常笑的人,這一笑,卻如冬雪初融,碧空朗朗,舒綠不免看得一怔。夏涵真是玉一般俊美的郎君啊...

“你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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