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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西墜,紅霞漫天,倉庚啼鳴。

延綿的群山之中,暮靄漸沉,山谷晦暝幽深。

一處山峰之上,有淡淡炊煙,裊裊散去。在落霞的餘暉中,一個破舊的院落里,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

“師父......用飯啦......”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人,歡快的穿過庭院。

他一身灰舊的道袍顯得有些大,袖子挽得老高,雙手端着盆白飯。

邁過尺高的門檻,少年奔進一間已顯破敗的大屋子。

門楣上隱現三個斑駁古樸的大字:玄元觀。

屋內迎出來一位的老道士,其面容清癯,灰白的頭髮挽了個道髻,頜下三綹長須。

“師父!嘗嘗弟子煮的白飯,很香啊!”少年眉目靈動,神色中透着一絲頑皮。

老道士長眉聳動了一下,眸光中儘是慈和的笑意。他呵呵輕笑道:“為師山珍海味、粗茶淡飯皆可食得。唯有小一親手煮的飯,才是為師每日必不可少的佳肴!”

叫做小一的少年,聞言後,眉開眼笑。他從懷裡摸出兩隻陶碗,將飯盛上後,隨手又從腰後抽出兩雙竹筷。

師徒二人席地而坐,淡淡的飯香慢慢散開。

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一,師父放下手中的碗筷,莞爾笑道:“民者,五穀為養。而我等修道之人,當不食五穀,餐風飲露。須知五穀出百病啊!小一,何不細嚼慢咽呢?別噎着了!”

師父飯量很小,與其說是陪着師父用飯,還不如說是陪着老人家說會兒話。對此,小一早已習以為常,他嘻嘻的笑了一聲,舔了下唇角的飯粒,在嘴裡咂巴着。

又扒拉了一口飯,小一腦袋一歪,目光中露出狡黠的笑意說道:“師父!古人云: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以弟子看來,這白飯還是要多吃一些才好!”

老道士聞言後,哦了一聲,手扶長須略略沉思,恍然笑罵道:“你個臭小子,知其二卻言其一,斷章取義。”隨即神色一正,語氣中不無神往之意,感慨道:“古人亦云: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大道可期啊!”

“師父,看來弟子還是吃肉的好,做個悍勇之士,也能行那俠義之舉。”小一嘿嘿一樂,將話頭岔開。

不知因何事攪動了心思,老道士並未在意小一的話,而是吩咐道:“小一,把我的葫蘆拿過來,還有上次那個......老盧給的腌黃豆。”

“唔......知道了”小一支吾了一聲,放下飯碗,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他便一溜煙的跑了回來,手裡還拿着個小巧的酒葫蘆和一個瓦罐。

“好!好!把葫蘆給我,腌黃豆放地上。”

老道士接過酒葫蘆,仰首小呷了一口,滋味深長的輕吁了下,又拿着竹筷伸進瓦罐,夾了顆黃豆扔進嘴裡,美美的咀嚼起來。下巴的鬍子也隨之一顫一顫。

一邊吃着飯一邊瞅着師父那自得其樂的模樣,小一不禁又“嘿嘿”笑出了聲。老道士恍若未知,自顧又呷了一口酒。

小一就着腌黃豆吃着白飯,一會功夫,一碗白飯見底。他又自個盛了一碗,看着師父依然陶醉在酒葫蘆和腌黃豆之間,說道:“師父啊,您老少喝點吧,別一會兒又醉嘍!”。

“唔......沒事兒!師父知道了。”

老道士口裡應着,輕呷不輟。

酒意微醺中,老道士的眼神變得飄忽起來。

小一扒拉一口飯,隨口問道:“師父,您老常言的大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呵呵!”

老道士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不知因酒味悠長,還是黃豆的味濃。他手扶長須,幽幽答道:“天道不是東西......!?天道是東西?!也不是......咳咳!”

許是被酒嗆到了,或許心神有些迷亂。老道士輕咳了一下後搖了搖頭,有些迷離的目光投向了門外,卻什麼都看不清。是一雙濁眸蒙上了陰翳,還是遠處暮色下的山影重重?

或許是年老神衰,感慨也多了些。喟嘆了一聲後,老道士苦笑了一聲,說道:“天道究竟是什麼,為師苦苦追尋了七十年啊!始終未得窺門徑之機緣啊!於這紅塵中碌碌奔波,終了,一無所成。唉.......”

小一端起碗來,收起了嬉笑的神情,眼珠轉了轉,帶着一分小心說道:“師父,您老又喝多了?”

看着瘦弱而又略顯清秀的弟子,老道士心內頗多欣慰。忽聽此言,一怔,他笑罵道:“你個臭小子,為師哪裡是喝多了,不過,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小一看着師父心情好轉,趁機打趣道:“師父您老人家本事已經很厲害了,以後小一也會像師父一般神武,師祖......祖師應該不會怪責的。”說著,他悄悄的偷瞄了師父一眼。

弟子的心思又怎能瞞過師父。老道士渾不在意的笑道:“你個臭小子就是嘴巴上討巧!”說著,他仰首又抿了口酒。

“這千秋馥為師喝了數十年,還是一如當初的甘醇綿厚,且不失凜冽勁猛。唉!酒還是這酒,為師卻是一天天老去!”

老道士語氣一轉,言語中不無欣慰的說道:“不過,小一卻是一天天長大了,呵呵!”

......

傍晚的山風徐徐的掠過山峰,穿過破舊的玄元觀正殿。

正殿之上那已經辨不清眉目的高大塑像,一如千百年以來的靜穆。兩旁破損的帷幔,隨風緩緩飄動。

殿前,老道士倒卧在蒲團上,美美的發著鼾聲。

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厚重的暮色里忙碌着。

給師父蓋了層單衣,收拾好了簡陋的食具,小一慢慢退出了玄元觀的正殿。

穿過不大的庭院,他來到玄元觀破損的院牆外邊。一塊平坦的卧牛石,是小一每天喜歡呆的地方。

一掠道袍,手腳並用爬上與其肩膀齊高的卧牛石。

頭枕着手臂,翹着腿,小一靜靜躺了下來。

眼下是五月時節。曦和且夾有一絲野性的山風,吹拂在身上,臉上,很舒服。

一輪明月掛在天梢,月光水銀泄地般傾灑在山頭。溶溶月色之下,玄元觀肅穆而蒼涼。遠處茫茫蕩蕩,遠近山峰影影綽綽。

此處,便是玄元觀所在的千里太平山脈。

卧牛石上,小一喜歡這樣躺着。看着無邊無盡的天空,聽着山間似有似無的蟲鳴獸吟。每到這個時候,他黑黑的眼眸都會顯得愈發的靈動,小臉上都會溢出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安謐與淡然。

自打記事的時候起,小一就跟着現在的師父。師父道號青雲,俗家名字沒聽說過,青雲道長說自己都忘記了。

恐怕是師父不願意說吧!

聽師父說,玄元觀由玄元真人所建,距今已過去一千多年了。

玄元真人一生修道有成。據說,他有上天入地、呼風喚雨之能,是人人仰視的仙人。玄元觀盛世之時,門下弟子眾多,亦是國人聞道朝聖之地。

在二百多歲的時候,玄元真人白日飛升。當時盛景空前,萬眾轟動。玄元真人的後人在玄元觀塑玄元真身,供奉香火,以圖道統的延續。

可不知道什麼原因,玄元真人飛升之後,玄元觀中便再無人得道成仙,其供奉香火日漸零落,門人只好四處謀生。

曾熱鬧喧囂一時的玄元觀,終於如現在這般的門可羅雀。修仙得道也成了一種遙遠的傳說。

師父青雲道長是玄元觀二十代觀主。小一便成為了玄元觀唯一的二十一代門人。青雲道長曾說小一是掌門弟子,也就是下一任觀主的不二人選。於是,重振玄元觀往日榮耀的重任,便落到了十三歲的小一身上。

想到此處,小一不禁嘴角翹起。他才不在乎什麼掌門呢!至於成仙得道?他和普通人一個樣,更多的關於神仙的認知,不過來自茶館話本和鄉村間的演義傳說罷了。

想象中,天上應該有神仙。但心裡卻清楚,他沒見過神仙,自然也不會真的去相信這些傳說。

如今師父已修行數十年了,除了被小一認可的世俗武功與岐黃之術外,他以為師父與成仙得道還相差甚遠。

每日有師父陪伴,有飽飯吃,還可學到師父的本領,豈不是蠻好的?小一每天都是樂呵呵的。

聽師父說,他小一是被師父路上揀來的。

當年青雲道長雲遊四方,追尋天道機緣未果。在他在返回玄元觀的途中,遇到被山匪禍害的村民。重傷瀕死的一對山民夫婦,便將周歲多的小一,託付給了這位好心的道長。

青雲道長也是念及玄元觀後繼無人,便收養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十餘年來,老道士也算是含辛茹苦,終把那個孤兒養大。

故此,青雲道長對小一來說,情同再造,恩比父母!

待小一到了五六歲時,青雲道長便把玄元觀所傳悉心相授。

可惜年暮身乏,即便青雲道長一生修鍊,身子也不如以往,加上師徒倆生財無道,日子也過得愈發窘迫起來。無奈之下,老道士也只好經常帶着小一下山。師徒倆在附近鄉縣做些驅鬼辟邪的勾當,以期獲得一些微薄供奉。此外便是為附近山民治傷診病,也能獲取一些米鹽山貨。

日子清苦,對於年幼的小一來說,卻也過得清閑逍遙。

玄元觀的千年歲月,就這麼在如水一般輕淡的日子裡,緩緩流逝着。

玄元觀所在山峰被稱作仙人頂,高百丈余,是太平山脈十八峰之一。

仙人頂山勢陡峭,山峰東,西,北三面是刀削般的百丈懸崖。南向是一條下山的路,那是沿山脊所鑿的登山石階。寬約三尺的階梯,如一條長蛇般連通山峰上下。

山頂有二十丈的方圓,建有玄元觀正殿,和十幾間偏房,只是年久失修,成了如今這般情形。

能遮風擋雨的,除了正殿,還有兩三間偏房,是師徒二人煮食就寢的所在。

山腳下有一個石牌坊,是原來玄元觀的山門。

山門附近還有一些殘垣斷壁,似是見證這裡曾存在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