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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草蛇灰線

安東尼微嘆一聲:“維克多。我就是那個內奸。”

即使維克多心中已有預感,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神情也有些怔忡,然後,也慢慢地坐了下來。

所有人都有嫌疑,所有人都有可能,但是,他真的,從來,從來不曾懷疑過安東尼。

這位老人沒有子侄,弟子,維克多是他看護大來的孩子,是他的學生,他的親人,也幾乎可以算是他全部的成就,和唯一的期望。

維克多幾乎從出生開始,就在安東尼的看護照料教導之下。在那個險惡重重的王宮裡,稚嫩的他,沒有安東尼全心全意的守護,幾乎不可能安全長大。

他們的羈絆太長,太深。維克多甚至想不出,有任何苦衷和無奈,能夠讓安東尼出賣他,哪怕出賣的,其實都只是無關緊要的情報。

“維克多,我的家族世代為王室效力,我之所以會在你身邊,也是因為當年先王的命令。”安東尼語氣溫和。

維克多只能點頭,他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了。

理查則冷冷說:“所以,你不是背叛他,你只是忠於國王,對嗎?”

安東尼冷冷看他一眼:“我是忠於國王,但不是你的父親......”

維克多猛得一顫,失聲道:“難道......”

“是的,維克多,我曾經受過先王厚恩,雖說他讓我負責教養照料你,從那之後,你就是我唯一的主人,但是,做為維斯的臣民,我不可能背叛我最初的恩人和主人。”

安東尼語氣徐緩,平淡地說出能令維克多感覺椎心之痛的話語:“你還記得,當年先王在病中,急急忙忙決定你的封地,讓你遠遠就封時,我曾氣憤得連夜進宮嗎?那時你怕我同先王衝突。趕去接我,幾乎為我闖宮。可是,當時,我和先王並不是在為你的待遇爭論,那個時候,先王與我密談,安排下了這一切。”

他定定地看着維克多,一字一頓地說:“監視你的一切,出賣你的情報,幫助你的敵人打擊你,對付你,這一切,都是先王的安排。”

*********

東方悠然反手,把一整勺的青椒全倒進鍋里,熱火快炒,轉眼間,辛辣的味道滿室皆聞。

這間特意劃給他專用的廚房雖大,但泉音還是一邊咳嗽着一邊往外退。身為精靈,對這些濃烈的味道,她一向不太適應,但對於東方那些美味的菜肴。她卻是從來不排斥的。

所以她雖然被嗆得退出門外,卻也徘徊不去,很是興奮地期待着分一杯羹。

希雅倒是比較習慣了,只略皺了皺眉,站在桌前,縴手流暢順快地來回翻轉着,七八種平平無奇的酒,在她手中,轉眼就調出異樣的美味來。

濃郁的酒香,倒是把辛辣的味道給沖淡了許多。

“東方,這道青椒炒肉絲,你以前不會放這麼多辣椒的啊?”

“剛剛聽了件辛辣之極的事,配着辛辣的菜,這才有味道。”東方頭也不抬,三下兩下,盛菜出鍋。

他可是一邊支着耳朵聽人家的高級隱密,一邊慢悠悠跟泉音希雅說話,忽然想到,就着美酒吃着小菜,偷聽着人家見不得人的秘密,這才有趣,就順便跑這廚房裡來施展一下身手了。

而希雅,陪着他配酒調酒,也是老習慣了。

東方把菜擱到桌上,大馬金刀坐下,旁邊希雅笑盈盈為他倒酒。泉音也歡天喜地,沖了進來,毫不客氣地夾了菜就吃。

二人都只當東方所說的辛辣之極的事,是指蘭蒂絲呢。那位了不起的神話人物,又何止是辛辣二字可以說盡的?

東方慢條斯理地喝酒吃菜,一半的心思在跟希雅和泉音說話,一半的心思,仍系在那場密談上。

同在東方居內,隔得再遠,只要他願意,又有什麼聲息,是他聽不清楚的。

老安東尼,居然是奉維克多那個死鬼老爹的命令出賣他的,這真是件有趣的事。維克多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吧?

東方在心中,似乎幸災樂禍的冷笑着,渾然不覺,那冰冷的殺機和憤怒,在看似滿心的漠然之下,暗暗洶湧。

維克多的定力一向很好。自從成為劍神之後,他的心境更是愈發圓融明凈,極難受外物所擾。就算哪一天,六國聯手攻打維斯,或是他的國王哥哥,發了瘋,發動大軍要來殺了他。他自信都可以從容應對。然而,這時,他雖然只是安安靜靜地坐着,但雙手都不覺有些微微地顫抖,臉上神色,更是出奇地蒼白。

被自己的父親算計,防範,傷害,這些,他早就不陌生了。

那一次次大功之後,無賞唯罰的經歷。那一次次全然無過,卻總被打壓的歷史。那一張猶如兒戲一般,零零散散的封地圖,那如同放逐一般,催他遠遠就封,沒事都不要進王都的所謂分封。

他覺得他早就習慣了這一切,然而,安東尼的話,終是叫人情何以堪。

何至於到死都要疑忌着他?何至於連死後,都還要算計他?

他們到底還是父子啊。幼年時,他也曾牽着他的手,教他學步,也曾抱他入懷,笑語親慰,也曾因他年少聰慧,而驕傲歡喜,也曾為他功績連連,而欣悅無比。

當年的父子相協之時,可曾想過,會有在那人死後十餘年,依舊解不開的仇視防範和打壓。

維克多緩緩低下頭去,慘然一笑。他自謂已經能夠理解王族血脈中的瘋狂與殘忍,卻終究,還是太過天真。

安東尼望着他,微微搖頭:“維克多,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你忘了,你自己說過,我這麼多年出賣的所有情報,其實都不曾真正傷害你。”

理查皺了眉:“不是先王要你出賣維克多,你不能違命,但又不願真的讓維克多受傷,所以才儘可能選這種可以兩全的消息往外泄嗎?”

安東尼一笑搖頭:“先王不是好人。他貪戀王位,他在意王權,他甚至害怕維克多這個越來越強大的兒子。但是人死如燈滅,他死都死了,何必還要在死後打壓自己的兒子?既然他把自己的王權看得遠比兒子重,難道他還會替已經繼位的兒子操心王位。去打壓另一個兒子嗎?”

維克多猛然抬頭,雖然滿是困惑,眼中到底閃出一絲亮色。

安東尼微微嘆息:“人都是複雜的,很少有純粹的好人,也很少有純粹的君主。先王當年處處打壓你,明明有最出色的兒子,卻偏偏選了個出了名無能的兒子當儲君,許多人都暗中議論紛紛,說先王為什麼從來不為國家考慮一下......他們都錯了。先王不是不為國家考慮,他只是把自己放在國家之前。”

安東尼苦笑了一聲:“維克多,你受了許多委屈,但是,他是一個國王。王權之前,道德是非,本來就不能按尋常那樣論。一個年老多病,精力越來越不濟的國王和一個年少英武,武技過人,功勛無數,又在軍隊中有着無比聲望的王子,這對一個國家的安定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如果你再正式成為儲君,自然而然,王權就會向你傾斜,你的聲音將比國王更加響亮,更加有力。”

維克多苦澀地說:“可是,我是他的兒子,我的為人......”

“古往今來,無數被篡奪王位的君主,有多少是被自己的兒子打倒的?至於你的為人,他確實不是不了解,可是,當你走到某個位置後,當無數人跟隨在你身後時,很多事,就不再完全由你自己控制了。更何況,一位君王,怎麼會把他的安全,寄托在別人的操守和忠誠上。打壓你,勢所必然。所以他給你最不堪的封地,所以他把你遠遠趕出權力中心,所以他急急忙忙捧出一個無所作為,沒有威望又身體不好,肯定無法威脅他的儲君來,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不會讓你重新掌握權力,但是......”

安東尼又微微嘆息了:“但是,在他死後,他還是希望維斯國能夠強大昌盛的。只有國家強盛,血脈不絕,他死去的尊榮才能保證,他的靈魂才能安寧,這也是他做為一位君王的職責。”

他定定看着維克多:“在他心中,下一任的國王,從來只有你一個。”

維克多一震,簡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安東尼。

理查也是瞠目結舌,臉色都不覺有些灰敗了。

“但是,在他看來,做為君主,你的能力足夠,但你根本沒有一顆足以為君王的心。在很多事上,你不夠殺伐決斷,你有太多天真的想法,你根本沒真正明白過,權力所能帶來的一切,以及失去它,又會多麼悲慘。他要我幫助你,慢慢理解這一切,慢慢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君王。因為只有我,既絕對忠誠於你,也絕對忠誠於他。這件事,他只能託付給我。”

安東尼的神情也有些苦澀。雖說做為世代為王族效力的人,對於王族的種種陰暗內幕,權謀手段,他大多了解,但如此一個出乎意料的責任壓下來,到底是讓人有些承受不起的。

“他甚至特意把理查的父親叫到床頭,交待說我是他安排在維克多身邊的內應,是最可信的人,將來如果有什麼不測之事,我一定可以幫助國家,打敗維克多。”

理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種安排,是要置他父親於死地了。先王在臨終前,拉着儲君的手,把打入敵人內部的最可信的內線交給他,哪一個儲君不是深信不疑?估計他的父親,到現在還一直把安東尼當成最大最可靠的一張牌,一直以為,如果哪天跟維克多徹底翻臉對決,安東尼能起很大的作用。

而如果真有這一天,他肯定是要死在安東尼的反水之下。

雖然知道自己的父親,現任的國王,確實沒什麼值得別人效忠的閃光點,雖然他們父子之間,也一直勾心鬥角,可是,知道自己的父親,根本只被別人當成一個工具,從被立為儲君的那一刻,就打算用完了就丟,而且這個人,還是他的爺爺,此刻此刻,理查還是百般滋味,齊上心頭。

如果他的父親,並不是先王真正屬意的國王,如果如今的王座本來就應該屬於維克多,那麼,他呢?他這個多年來,一心想要爭儲的王子,他這個當今的儲君,又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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