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絕壁荒涼,山崖凄寂,孤墳殘敗,冷月孤寒。嘆息之聲,在夜風中飄渺而虛幻,彷彿在這絕壁荒崖,冰冷月下,已傳了千年,傳了萬載,方隨山風而來,耳畔乍響。

一人獨立崖頂,風滿袖,眼前是萬丈絕壁,身旁是凄涼孤墳,頭頂是寂寞寒月,夜風來處,他黑色的長袍與及腰的白髮,吹得獵獵飛揚,其情其境,不似人間。

這裡曾是魔教總壇,這裡曾埋葬着天下第一魔頭,而今,他站在這片只余死寂和凄涼的山顛,看着這片因他而輝煌也因他而毀滅的殺戮之地,看着身旁他自己的殘墓孤墳。

他曾是天下第一高手,他曾是十惡不赦,群魔之首。他武功天下無雙,他能詩文,善音律,通權謀。也曾驚才絕艷,也曾卓爾不群,也曾威凌天下,也曾凶名滿世,到如今,亦不過荒土殘碑,掩盡風liu。

他也曾以一教之勢,威脅中原王朝,他曾以一人之力,打壓天下英雄。世間英豪,他反掌可滅,天下俊傑,不值他凝眸一顧,卻最終,還是以失敗收場。

他曾經真心結交過朋友,以酒相交,以心相印,不論身份,不問立場,長夜飲酒,月下吹xiao,原以為一生可得知音人,那人卻在知曉他身份之後,毫不猶豫,挺劍相對。

他曾經有過多才多情的絕代美姬,曾經晨起畫眉,曾經月下聽琴,那些柔情密愛,那些耳鬢廝磨,終已是前生之事了,那傾心傾情女子,終是因着他的野心和瘋狂,迷亂與偏執,被他害死。

曾經的野心,早化煙雲,曾經的抱負,不過一場笑話,曾經的情愛,也只是前塵舊夢。

這些年來,他詐死埋名,冷眼看,紅塵間,世人執迷顛倒,沉浮不定。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是值得他追求的,正如,再沒有什麼是他可以失去的。

天地萬物,紅塵無盡,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消失在人間,消失在世人的眼中,耳中。也曾踏遍名山大川,無數美好風景,他無心回頭望一眼。也曾泛舟出大海,世外仙島,東瀛異國,也不能令他有半點好奇。

也曾朝飲美酒暮做歌。然而,記住的,卻不過是深夜月明人靜。

這人生,如許寂寞啊。

那些名利權位,不過浮雲生死去,那些濃情摯愛,也已遙遙不可再覓。

可還記得,少年輕狂,他曾是多情憐美人。

可還記得,青年壯懷,他曾有勃勃雄心謀天下。

愛他的,他負了,他愛的,負了他。

他追求的,原來是他根本不屑一顧的,他想要的,原來是被他親手毀滅的。

他在紅塵中歷盡,一顆心卻已冷然紅塵外。

然而,不管走到哪裡,總會聽人說起他的傳奇,不管行至何方,總會有人講起他的故事。

他的驚才絕艷,他的絕世風liu,他的獨步天下,他的蓋世神功。

他是邪魔之首。他是天下最大的野心家,他是世上最壞的惡人,他的名字讓所有正道英雄心驚肉跳,他的名字,讓無知的孩子也嚇得不敢啼哭。然而,在他身死多年之後,人們說起他,還是滿眼驚懼,還是情不自禁,會有嚮往敬佩之色。

然而,他厭倦了。厭倦了再聽到他自己的名字,厭倦了不管走到哪裡,都擺脫不了那些舊日故事。

他只想要一個安靜的生活,他只想要一個,再不受他過去影響的世界,他只想要驅盡他那簡簡單單一個名字所帶來的無盡陰影。

然而,除非他殺盡天下所有知道他的人,否則無法做到這一點。

於是,在多年流浪之後,他回到了這裡。回到了昔年威震天下,如今破敗荒涼的魔教總壇舊址,回到了當年他曾落敗墜落的絕壁,回到了魔教舊人為了懷念他而替他立的衣冠之碑。只不過因為正道人士對他的仇恨,還有許多人對他神功的覬覦,這些年來,這墳墓已被人挖掘過無數次了,為了搜尋神功秘笈,棺材早被人完全拆開,裡面他的一件舊時紅衣,也讓人切割成了無數片,就是他的那塊青石墓碑,也讓人打成數段,如今在荒草枯枝間搜索,只隱約能找到,東方......之墓這四個字,而刻着他名字的那一段石碑,已經破碎得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不過,這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看着自己墳墓的凄涼景象,居然微微一笑。

這些年來,他一直有一種深深的自我厭惡,他一直覺得,象他這樣的惡魔,死後讓人掘棺挖墳,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這一身命債,兩手血腥,早已數不清,記不得。他從不懺悔,卻也絕不介意挫骨揚灰,遺臭萬年,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

他低下頭,於蕭蕭野草間,尋找他的名字。

殘碑破損,字跡殘缺。東方......東方......,名已不可復得,唯餘一個姓氏,孤孤單單,在冷月下告訴世人,這裡曾埋葬一個複姓東方之人。

他輕輕嘆息。

若能如此,豈不是好。

若能忘了他那個豪情萬丈的名字,倒是幸事了。

這一生,他是被那滿是野心,豪情與抱負的兩個字誤了害了吧,若是有可能,他倒只願做一個有姓無名的東方......只可惜,他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烙印已太深太深,縱然墳殘碑損,天下人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名字,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故事。可他真是已經厭倦了,不想再聽到看到任何與他過去有關的字眼。

他抬頭,看高空朗月,寂寂長空。良久,良久,忽然伸手在臉上撕下一塊人皮面具,然後又在頭上重重一扯,滿頭白髮傾刻落盡,明月之下,千萬縷黑色的髮絲轉瞬被崖頂的巨風,吹得飄飛欲狂。

他站在懸崖之頂。長長的袍袖和飄搖的發飛舞不絕,彷彿隨時會羽化登仙一般。孤高而碩大的明月在他頭頂,清冷冷地照下來,把如許月色,灑了他一身。

他面懸崖而立,留給塵世,留給人間,留給天與地的,只有那飄舞長發中,那一個孤絕的背影。

他靜靜在崖頂站了一會,然後慢慢地張開雙臂,崖頂夜風勁急,但他的發與衣卻一點點慢慢筆直,漸漸堅定如磐石,不再被拂動一絲一毫。

強烈的氣勁,漸漸在他身周凝聚,不可思議的氣流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旋轉。

他的一身神功,來自於一本絕世寶典。相傳非絕大智慧,絕大毅力,並付出絕大艱辛和犧牲者,絕不能練成此寶典。為了練成此功,他所付出的,他所忍受的,也確實是世人不可想象的犧牲和苦痛。

相傳,神功若能大成,將蹈虛破空,超凡人之界,達神魔之境。隨着神功的修習,他的容顏長駐,不見衰老。他的皮膚晶瑩如玉,比初生嬰兒的肌膚還要柔潤光滑。他的容顏一日美似一日,神儀內瑩,祥輝四映,仙姿華采,逸興飛揚。這樣的美,已超越了男女,超越了凡塵,足以震驚當世,足以傾倒天下,足以讓千人萬人之間,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目光,都只為他一人而凝聚,他只好整天戴着人皮面具遮擋,避免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