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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一世,希雅都不會忘記,改變她命運的那個夜晚,只是因為一時心緒不寧,夜下散步,她遇上了他。於是,她與他乘風乘雲乘夜飛,她與他月下江邊痛飲酒。

那個夜晚,喝了多少酒,記不得了,對着高空的明月,無意義地大聲呼喊,直到聲嘶力竭。看着那個人,以世間最豪放的姿態飲酒,聽着那個人,用一種細長的奇異樂器,吹奏了一夜......

對了,他說,那叫做——簫!

那一夜,酒很美,那一夜,風很柔,那一夜,那從未聽過的美麗簫聲,斷了又續,續了又斷!

她靜靜地聽,微微地笑,不知不覺,月下淚落。

再然後,一切都模糊了。

只記得醒來時,天已大亮,太陽正好掛在頭頂正當中。她捧着宿醉後醒來疼痛無比的頭,好一會兒,才記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天啊,她竟然一夜不歸,現在家裡肯定發動所有人在找她,天啊,這個時候,整個國家,不,甚至好幾個國家有權有勢的重要人物都住在她家想向她求婚,聽到她失蹤的消息,這些人利用勢力引起的騷動......

一念不絕,她就跳起來了:“糟了,怎麼辦?我......要立刻趕回去......你......”她四下張望,半日不見人,又不知那人叫什麼,愣了一會兒,忽得雙手合在嘴上大喊了一聲,“你在哪?”

“什麼事?”極懶極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希雅一愣抬頭,看到頭頂一棵大樹柔軟的一條枝幹上懶洋洋躺着一個人。

希雅怔怔地看了那似乎根本不能負重的枝條一會兒,這才說:“我要回去了。昨晚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你雖然魔法很高,但還是小心些,別讓他們發現你今晚和我在一起。那些人財大勢大,會很麻煩的,你......”

她遲疑一下:“你身上酒氣很重,家裡的酒庫也失竊了,最好想辦法讓酒氣散了再回去......”說到這裡,又擔心自己傷到這人的自尊心,躊躇了一下方道,“就算你不怕他們,少點麻煩總是好的。”

東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從樹上飄然落地,忽得伸手解開了身上的黑袍。

希雅昨晚雖與他相伴共醉,但畢竟同他不熟悉,看他忽然間脫衣服,嚇得本能地後退兩步,卻又立定怔住。

那暗沉沉的黑色袍子裡頭,是一片燦爛的鮮紅,那是一件絢麗奪目瑰麗動人的紅袍,袍上以金絲綉成一座蜿蜒巍峨的高峰,至鋒至銳,浩然凜烈之氣,直衝霄漢。山峰下是無邊無限的浩瀚海洋,滔滔巨浪,浩浩海波,皆以銀絲織成。腰間左掛一隻異常精至漂亮的酒壺,右系一管長長的玉簫,在陽光之下,映入江水之中,反映出七彩眩目的奇光。

希雅經常收到各式權貴所送的精美禮物,也曾經在帝都日日出入交際舞會,卻從沒有見過,這樣絢麗奪目的顏色,這樣精美絕倫的綉工,雖然她不象大部份貴族小姐那樣喜歡華服首飾,卻也瞬息之間,看得目瞪口呆。

東方輕輕解開酒壺和玉簫,穿着那身華麗動人的紅袍,施施然從她身旁走過,迎着江風肆意張開雙臂,紅色的衣袍獵獵翻飛之中,他猶如一隻迎風飛翔的鶴,就此投向江流。

希雅驚呼一聲,回頭向江邊跑去,探頭下望,卻見那人已深深沉入水中,未幾,波分浪開,那紅袍如一朵緋色的雲,流轉生輝地自水中直升而起,飛往九天之下,然後,就是月白色的衣裳,以及他的......內衣,轉眼飛了出來,就象有無形的手在運送一樣,整整齊齊落在了江邊一塊石頭上。

希雅臉上大紅,急忙後退,她這才明白這來,這人是在江水裡洗酒氣里,衣服全穿在身上,要把酒氣洗凈不方便,索性先脫了,只是有一個女人在旁邊,乾脆就直接到水裡再脫。

希雅羞得幾乎要回頭逃走,卻又見到高空中的紅色袍子飄飄然翻了一面,然後再徐徐落向水中去。

希雅愣了一會,咬咬牙,猶猶豫豫,走到江邊,只望了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破水而出的東方,重又披上了那件紅袍,只是紅袍在空中翻了一面之後不象普通衣物那樣露出反面的針腳,而是另一幅奪人眼目的金龍探海圖。這衣裳如此一穿,竟是一件龍袍了。

那一隻五爪金龍騰身於雲海之間,探首向江海之上,下方是濤天巨浪,上方是浩浩蒼穹,那金色的龍軀,縱橫伸展,矯健而霸氣,剎時間,便能佔滿人的視線,整幅圖都帶着撲面而來的威勢與霸氣,仿若金龍騰空,志在天地,萬千里山河如畫,萬千里波濤如許,盡在他指爪之間。

這些年來,他浪跡江湖,當年魔教之主的考究與奢華,早就不在意了。當年魔教的萬千故物,他仍帶在身上的,也只一個酒壺,一管玉簫,和這一件紅袍。

許久許久之前,曾有一個異常美麗的夜晚,他曾在明月下,清風中,用這支簫,為他新交的酒友吹一首悠遠的古韻,看那洒脫不羈的男子,在烈烈火光旁,舞劍,高歌,吟詩,慨嘆。那一夜,他引他為生平第一知己,卻誰知轉眼間正邪難並立,唯有生死一搏。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愛姬雪妾,雖是女流之身,卻堅強,倔強,痴心不悔。在魔教幾乎完全覆亡的時候,挺身而出,代替他支持着魔教最後一點力量,冒充他集結僅余的部眾,想要為魔教保留最後一點元氣,等待他的歸去。在那段苦苦等候的歲月中,那個女子腰間總是系著這個精緻的酒壺,這是許多年前,他送給她,許多年後,她在他懷中逝去後,他唯一留下的東西。

而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曾經有一個叫做詩詩,多才美麗又溫柔的女子,因着心愛的人,有着比天還高,比海還闊的志向,便九天九夜不眠不休,耗盡心血,為他畫出,天地山河,與金龍探海兩幅圖畫,把那片他所嚮往的大好河山,四海天地,盡入畫圖。九日辛苦,心力交瘁,為的,也不過是搏他一笑。

當時他神功初成,正天天練習神針之術,見這兩幅圖,大符平生志向,便也勞心費力,在那片薄如蟬翼的紅袍上,硬生生綉出了雙面完全不同的兩幅畫,如此技法,僅從綉藝而論,已是鬼斧神工。

唯嘆如今,斯人已逝,山河安在。

那不眠不休,為他畫下如許江山的女子已經逝去了,如今的東方,心中眼中,早已沒有了那片河山天地,卻還是不肯捨棄地,把綉着兩幅圖的紅袍,朝朝暮暮穿在身上。多少年歲月如梭,這件衣裳,始終不曾離身,偶遇那楊柳夜,曉風殘月之時,飲一壺醉生夢死之酒,吹一曲黯然銷魂之韻,這一生,於東方而言,也就再沒有什麼其他可以去尋覓,去在意的了。

然而,僅從價值而言,東方隨身常帶的這三件東西中,只有這件紅袍的價值不同凡響。這袍子本是用苗疆至寶冰蠶絲,並大明皇宮內庫寶藏中的火蠶綿製成,用來綉圖的線乃是東瀛秘寶天織弦。這件錦袍,輕如蟬翼而刀劍不能傷,薄如素紙而巨力不能破。可出淤泥而不染塵埃,可入大海而不沾滴水,冬暖而夏涼,穿着不懼嚴寒不恐熱,且能柔順如另一層皮膚,輕盈而舒適。便是穿上年許,也無須清洗,便是有潔癖之人,也只需拿了在清水中隨意一盪,便可潔凈如新,又極為寬大舒適,就算穿着洗澡,也並沒有太多不便。

東方就這樣,沉入江水之中,寬大的紅袍浮在江面上,如一朵盛開的絕世奇葩,金色的龍身在陽光下伸展開來,彷彿一頭志在千里的飛龍,正在徐徐張揚起它偉大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