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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考隨章家人進了堂屋,再次彼此敘禮後方才坐下。他在別人沒留意的時候瞥了明鸞一眼,明鸞一邊與他對視着,一邊走到祖父身後站好,便沖他挑了挑眉。

昨日他曾讓她別把事情告訴家裡人,結果她一回家就什麼都說了,想必此時他是拿這件事怪她吧?但那又如何?就算他身份再尊貴,也沒有理由強迫她向家人隱瞞這麼重要的大事。她要是聽了他的話,那就真是腦殘了。

朱文考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雖然是一瞬即逝,明鸞卻察覺到了。她心中不由得疑惑,他難道不是該生氣才對嗎?怎麼反而看起來很高興的模樣?再看他與自家祖父、伯父說話時,禮貌而不失孺慕親近,看不出他有什麼理由要隱瞞章家人,莫非......

明鸞眉毛都豎起來了,她懷疑自己又被這人耍了,他是施的激將法吧?但這又是為什麼?就算他不提那個要求,等自己回家跟祖父說了,祖父一樣會請他來問清楚的,他又何必多此一舉激什麼將呀?!

她剎時漲紅了臉,只是還沒失去理智,深呼吸幾下強壓了下去,冷眼瞥着旁觀朱文考與章家父子對話,眼中不停地朝前者射出眼刀。

朱文考掩住眼中笑意,低下頭,恭敬地回答着章寂剛剛提出的問題:“是,東宮大火當日,確實是章四叔將我救出來的。他本就對太子妃的決定不滿,但當時情況緊急太子妃又強行阻攔,他只好先將兄長送出宮去,再折回來救我,也省了與太子妃的口舌之爭了。總算上天垂簾,時間還不算太晚。”

他說的正是三年前遇救的經過。不過比起他在山上小屋告訴太孫的經歷他今天所說的故事要詳細得多。

原來當日太子妃主動投身火海自焚在神智仍清醒之時,也對身邊的宮人下了殉主的命令。她最信任的一名年紀大的宮人率先走向朱文考,這時另一名年輕些的宮人卻忽然驚慌失措起來,不願殉主,轉身就尖叫着往殿外逃,那年紀大的宮人見狀連忙去攔她。兩人糾纏間,年輕宮人向朱文考求救。朱文考雖覺得她可憐,但想到自己也是要死的,平日也沒少被嫡母身邊的這些宮人為難便不予理睬,結果那宮人便大聲說出了張宮人已被太子妃勒令處死的消息,讓他大吃一驚。聽說生母早已死在了自己的房間,他轉身就要跑出去看個究竟,太子妃這時已經被燒得開始慘叫了,大叫着要那年紀大的宮人去攔朱文考。他拚命向殿外逃,偶一回頭,正看到那宮人砸碎了一個花瓶,用碎片割破了年輕宮人的喉嚨。在兇手即將追出來之際,殿內一根梁木被燒得塌了下來正好砸中了她。朱文考只看到太子妃主僕數人都陷入了一片火海當中,也顧不得許多,先跑去生母張宮人的房間,看見她果然被吊在房樑上,屍體都冷了,滿臉痛苦,身上衣飾不整顯然死前曾拚命掙扎過,連指甲都有幾片剝落了。而她腳下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墊腳之物,顯然不是自盡的。他悲痛欲絕抱着生母的屍首痛哭。這時章啟再次進入東宮,瞥見太子妃所在的正殿已是一片火海,只得繞着宮室轉看能不能進去救人,忽然聽聞哭聲,循聲尋來,才死命將他拉出了東宮。

朱文考說到這裡,已是淚如雨下:“當時章四叔另找了個小太監做我的替身,離開東宮後身邊就只剩下一個叫章忠的隨員,他命章忠送我出宮,自己隻身去救吳王叔。我聽說他剛到吳王叔處,帶着人才出殿門就叫禁軍拿住了。想想當日若不是因我之故,耽誤了時間,興許章四叔與吳王叔都會平安無事......”

章寂嘆道:“時也,命也。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猜想罷了,吳王就住在先帝宮室附近,馮家人怎可能不留意他的動靜?選擇在那時候下手拿人,恐怕也只是為了斷悼仁太子的後路,阿啟那孩子早去一刻還是晚去一刻,結果都不會有太大差別的。你小小年紀,就總是把這件事壓在心底,終究無甚益處。”

朱文考低頭垂淚。章寂又問他:“這麼說來,你出宮後,是跟章忠一塊兒走了?怎麼沒聽章忠家裡說起?”

章忠本人奉命將太孫與胡四海帶去妻子娘家的莊子,後來官兵來查時,為了讓太孫主僕逃走,出面阻攔,結果叫官府拿了去,後來因在獄中受刑太重,已經死了,死的時候,章家的案子還沒判下來呢。章忠的妻子曾在南鄉侯府解禁後進府見過沈氏,看沈氏後來的反應,應該沒提起這件事。

朱文考答道:“他家人不知。出宮後,章忠本想帶我去與兄長會合,但是”他苦笑了下,“太子妃親自下令讓我做兄長的替身,我卻逃出來了,見了兄長如何坦白?況且我當時正傷心,對兄長也有幾分怨言,不願去見他。章忠便在兄長躲藏的小庄附近尋了間荒廟,將我暫時安置在那裡,每日借口出門打探消息,給我送些衣食過來。後來我聽說官兵將他抓走了,又見莊上一片亂鬨哄的,就立刻離開了那裡。京城小道消息滿天飛,我這樣的身份,無論是遇上誰,都只有尷尬的,況且我父母皆亡,留在京城又有什麼意思?想起從前與燕王叔還算相得,他應該願意收留我吧?便北上尋他去了。虧得上天庇佑,路上雖然吃了些苦頭,總算有驚無險。我到北平時,已經是冬天了,模樣就跟乞丐似的,差一點叫王府的人趕了出來,幸好遇上王叔的書僮出門,認出了我。”

他這話雖說得平靜,但旁人聽在耳朵里,卻也能想象到當時的辛酸。明鸞心中的惱火也消了幾分,再看向他便覺得他眉眼間沒那麼可惡了,倒是多了幾分剛毅。

章放問:“你說你對太孫有幾分怨言,可是因為太子妃之故?”先有殺母之仇,後又誆騙他赴死,這仇可不小啊!

朱文考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即便世人怪我不孝我也不能認她為母!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她本是許諾過要饒我生母性命的!”

章寂父子二人嘆了口氣,章寂道:“太子妃沈氏行事確有無理之處,先帝當日追封悼仁太子之時,完全忽略了沈氏,就是因為深恨她殺孫之故。

朱文考低頭道:“當時我也是糊塗了,只覺得皇祖父一向不在意我,才決定北上投奔燕王叔的。事後想來皇祖父陷在宮中孤立無援,他以為我死了,還記得給我封王爵呢,我卻就這樣走了,實在不孝。”

“傻孩子。”章寂慈愛媸'看着他,“先帝若知道你安然逃出生天,只有高興的,哪裡還會計較這些?當時京城內風聲鶴唳,你能當機立斷地離開,是一件好事。留在京中不但什麼都做不了,還有可能被人發現,落到逆黨手中,那就辜負了你章四叔救你的好意了。”

朱文考有些羞澀地笑了笑。

章家父子又關心地問起了他在北平的生活,還問起他臉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