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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敞摸到了八股作文的決竅,又埋頭苦讀,漸漸地,也嬗呷些成果。十月里,他前後共送了十篇文章去老教諭處,只有三篇被打了回來,其餘七篇都勉強通過了。

因他是流放軍戶出身,知州大人那裡還不曾點頭許他參加科舉,老教諭不想當面指導他,怕惹人閑話,便寫了一封信,在信中指出他文章的不足之處,再提點了幾句,但也隱隱告誡於他,說他求學之心有些偏了,想要有所成就,還當正心,也要勤加苦讀,同時向名師請教,否則頂多只能通過童生試,想要中舉卻很艱難,即便僥倖得中,日後成就也是有限的。

章敞看到這封信時,幾乎想要立刻把信撕得粉碎。他為了考中生員,忍氣吞聲、放下身段,向個鄉下老夫子請教文章,犧牲到這個份上,對方卻妄自尊大,居然這般瞧低了他。這一科他無論如何也要考中,等去了廣州後,也要通過鄉試,到時候,看他不好生奚落那鄉下老夫子一番,出口噁心!

章家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見老教諭寫了信來指點他,他又有幾篇文章作得不錯,都覺得他今科有望了,心下俱是歡喜。連宮氏也笑道:“我們爺苦練了幾年,官兒是越做越大了,只是平日私下裡常常覺得自己從小兒讀書,卻只能棄文從武,實在可惜得緊。如今三叔功名有望,二爺知道了,一定歡喜得緊。三叔可千萬要考中啊,這也是我們二爺的期望!”

章敞心中冷笑,面上卻微笑以對,但他畢竟城府有限,言行間多少泄露了幾分心思,陳氏是他妻子,冷眼旁觀隱隱有些察覺,又細細留意了幾日,發現自己並沒有誤會丈夫,便不由得皺了眉頭,待到無人之時,便拉着女兒把自己觀察到的事告訴了她,擔心地道:“我看你父親這些日子的情緒有些不對,好象對官學那位教諭的指導不以為然,卻為了考中秀才而勉強聽從長此以往,就怕他心中怨憤越來越重。”

明鸞有些目瞪口呆:“這樣也行?他有什麼好怨憤的?以前他可以根據考官的喜好來調整自己寫文章的手法,為什麼現在就不行了?那位老教諭是柳同知好不容易請動的,又不圖咱們家什麼好處,本是好意教他他還要怨恨,未免太心胸狹窄了吧?”

陳氏瞪了她一眼:“這話可別叫你父親聽見,當心他又罵你!”見明鸞閉了嘴,陳氏才再次嘆道:“你父親本非心胸寬大之人,即便是從前仍在侯府中時他安享富貴清閑,再無半點不如意處,但只要遇到一點不順心的小事,就會埋藏在心底,惦記上好幾年,嘴上說不在乎,心裡卻在乎得緊。”

明鸞想起當年父親章敞誤會母親陳氏未出閣時就已經與江達生有私情之事本來只是有人進讒言而已,章敞直接問陳氏也好或另外派人去吉安打聽調查也罷,都能知道真相,要不就直接當沒那回事,畢竟陳氏已經嫁給他了從前是否曾經對別人有過好感又有什麼要緊?但章敞硬是閉口不提,卻在心裡牢牢記住此事從此冷落了陳氏,才導致章家三房庶妾壓妻的局面。章敞確實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而且還有些昏庸,不然也不會被一個手段並不高明的小妾糊住了眼。

陳氏又繼續道:“我們家忽遭巨變,淪落此地,除了你兩位伯娘外,家裡其他人都漸漸的安下心來過清貧日子,但你父親從小生在富貴鄉中,向來以自己的才學自傲,如今你二伯父棄文從武,漸漸出人頭地,他卻只能憑藉兄長的庇護尋個抄寫差事,再對比你大伯父已官至從二品定國將軍,代掌遼東總兵之職,你四叔伺為流放罪人之身,卻在兩年前已升至正六品校尉,兄弟四人一母同胎,只有他仍是個白身,他心裡怎會沒有想法?如今科舉有望,對他來說,是一展才學、揚眉吐氣的好機會,但用心作的文章接連被打回來,就等於是被人直斥他平生最得意之處,他對那位教諭自然就沒有好看法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改了,只盼着他能繼續忍住這口氣,好歹把功名考到手再說,到時候咱們儘快離了這裡,也省得他對人家生出報復之心。那位教諭在本地德高望重,得罪了他,便等於得罪了全德慶的讀書人,更把名聲給壞了,你父親是個糊塗的,我們卻不能看着他犯糊塗。”

陳氏與章敞十幾年夫妻,雖然感情不大和睦,但她心細如髮,又曾用心揣度過丈夫的性情,從他的言行中猜中他心中所想,準確度相當高。

明鸞原本沒想到章敞會有這種念頭,聽陳氏一說,頓時嚇了一跳,猶豫半晌,道:“母親說得有理,現在不管父親是不是有這樣的想法,咱們還是提防些的好,可別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功名,轉眼就把恩人朋友都得罪了,要是因此被革了功名,不是要吐血了嗎?在考試沒開始之前,咱們要想辦法把父親拘在家裡,少讓他出去,等明年他一考中,就立刻着手搬家!”

陳氏點點頭,又道:“馬貴這些日子頗為忙碌,等他閑下來,我就跟他說,讓他給他叔叔去信,設法在廣州城中尋個小宅子,等時候差不多了,再讓馬掌柜派條船來接我們。如此也省了許多麻煩,豈不幹凈利落?”

明鸞有些遲疑:“好是好的,但如果是馬掌柜幫忙,一定會很用心,別又叫他太過破費了。”

陳氏怔了怔,苦笑道:“我習慣了請他們叔侄幫忙,也沒想太多。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還要跟他們客氣,也太造作了。”

明鸞與陳氏母女倆的盤算還沒開始實施,連章寂那邊也不知道,但章敞要應明年童生試的消息卻已經傳出去了。村子裡的人來了好幾撥,都是來瞧未來的秀才老爺的,但章敞不耐煩與他們打交道,只躲進靜室中讀書,陳氏無法,只能帶着女兒出來應酬。幸好村民們對於“秀才老爺”都有些敬畏聽說他要苦讀,不敢打攪,略坐坐就回去了。倒是鎮上李家、黃家等大戶下帖子來請章敞去談詩論文,即使明鸞與陳氏明裡暗裡想阻撓,章敞還是被章寂逼着去應酬了一圈,一日剛從另一大戶家回來,只覺得頭暈腦漲,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到了鎮上的酒館門口。

章敞聞見酒館內酒氣四散裡頭的ˉ個酒鬼醜態百出,面上露出幾分厭惡之色,抬袖掩鼻轉,身就要走。這時坐在酒館靠近門口處一張桌子旁的一個人無意中看見了他,連忙起身追出來:“章三爺章三爺慢走!”

章敞回頭一看,原來是同村的,也是軍戶之子,平日里在百戶所領了個打掃兵器庫的差事,為人圓滑嘴巴很甜,從前也常在章放面前奉承,算是半個熟人了。章敞見是他,倒不好立時揮袖而去,便停住了腳:“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喝酒?”

那人笑說:“今兒與幾個朋友玩耍,贏了幾串錢心情正好,便喝一杯。章三爺您要不要也來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