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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川日記終於熄滅,飛灰無風自散,接觸到大廳表面那一行行分不清頭尾的符號和公式,就迅速增殖,填滿了筆畫。那灰色的符號和公式,在這深紅色的肉質大廳中,就像是在闡述某種深邃又彆扭的真理,就像是肉體內的毛細血管和神經單元,像是某種邪惡的祭祀場所,它們足以讓人沉迷於思考,靈感迸發,陷入用語言無法闡述的道理中,那朦朧的,彷彿位於已知和未知邊界上的曖昧的知識,就從開始思考的時候激蕩起火花。如果有人觀測這裡的一切,只會覺得這個大廳整體正變得活躍,變得活生生的,是某種沉寂了悠久時光的古老之物在蘇醒——

這樣的描述正在從某一個研究人員的腦海中產生,一種模糊的彷彿已經看清了,卻又無法記清楚的印象,正在從他的想象中滋生。他忍不住去捕捉這一切,每當那想象中的事物景象越來越清晰,他自己就越來越覺得恐怖。這些本該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切,彷彿就是自己身後那間大廳的真實寫照。他試圖停止這些想象,停止這個方向的思考,可是,越是不願意去想,這些瘋狂的想法就越是活。

他忍不住看向身後,自己已經越過的距離,完全被黑暗籠罩着,曾經見到的東西,早已經拋在身後,然而,在他腦海中產生的瘋狂想象,卻讓他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從那邊追來。那東西不是用腳走路,不是漂浮,沒有眼睛乃至於自己過去想象過的,見到過的任何輪廓,它的移動也並非是線性的,不是遵循自己已知的道理。

它彷彿追尋着思想而來。當自己開始思考,就已經被它鎖定了。它窺視着,蠕動着,從一個未知、龐大而黑暗的,絕對自己所知曉的“空間”和“時間”觀念的世界裡追過來。

它來了,它來了——

“它來了。”這個研究人員不由得喃喃自語。

“什麼?”旁邊的同伴沒有聽清楚,只覺得對方的狀態有點兒奇怪。

“它要來了。”研究人員恍惚地應聲到。

“它?什麼東西?”同伴這次聽清楚了,卻有些疑惑,疑惑之餘也察覺到了更多不對勁的地方,這個同伴似乎變得有些危險,他不由得試圖和對方拉開距離。

研究人員沒有追上去。在隊伍里的位置,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的腳步越來越慢,一個個同伴從他身邊越過,當他落在最後的時候,其他人終於意識到了,有某些可怕的事情正在這個研究人員身上發生。

“發病了?”另一個研究人員也不由得緩下腳步,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是等待或救助對方,還是立刻轉身就走,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如果真的是末日症候群發作,卻又不是什麼令人吃驚的事情,因為,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隨時都有可能落入同樣的下場。這裡的每一個人,全都是潛在的病患者。遭遇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危險後,自己的同伴掉隊,亦或者自己掉隊,都不再是什麼意外,而是一種概率上的實現。

只能說,對方運氣不好。而且,己方實際上也沒有真正可以幫助對方的能力。如今的倖存者都必須承認這麼一個殘酷的現實:無論自己這些人做了多少事情,做了多少計劃,盤算了多少可能性,其中能夠改變現況,亦或者只是暫時改善現況的,一個都沒有!

是的,一個都沒有!自己等人的努力,完全沒有得到成果,所有人至今為止的工作都因為一個個突髮狀況,不得不中止,繼續下去或許可以看到希望,但是,這個希望正被絕望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捕捉,吞噬。自己無能為力,逃跑也只是被動的。

除了瘋狂和絕望,除了比自己的成長更快的異常發生,這個病院里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就算逃入研究所的深處又能如何呢?誰都不願意相信,那些怪異的情況會在下一秒就再次追至眼前,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已經多少證明了一個讓人絕望的規律,那些讓自己感到恐懼的一切,那些要讓自己死亡的一切,只會比自己所想。

如果自己等人已經崩潰的話,倒是可以停下來,用一種坦蕩的心情去面對那些意想不到的為難,可偏偏自己等人還在掙扎——越是掙扎,就越是痛苦。就如同科教紀錄片里,蜘蛛用網捕捉了飛蟲,將毒液注射到飛蟲體內,等待獵物從內部腐蝕軟化,最終變成可口的汁液。在這樣的鏡頭裡,蜘蛛是如此一種可怕兇狠的怪物,而淪落為獵物的飛蟲又是多麼悲慘啊。

越是思考,就越是絕望,越是想象,就越是恐怖,如果可以不思考也不想象,達到無思無想的哲學境界,或許還可以避免吧,可事實上,這又不是自己想要不去思考不去想象就能夠做到的事情。

自己的思緒在膨脹,自己的想象力在變得豐富,自己的思考在描述那些自己用嘴巴根本無法說清楚的東西。那東西越來越生靈活現,就如同要從幻覺之中跳出來,變成確有其事物。

因為停下腳步,陷入恍惚的研究人員,自己也不由得緩下腳步的幾個研究人員,漸漸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這個陷入恍惚的研究人員到底在想什麼,他的身上到底在發生什麼事情,有一種強烈的感同身受的感覺在鑽入自己的大腦,在攪動腦汁,還在不斷朝自己的心靈深處鑽。他們下一刻就明白了,自己也發病了,對發病的同伴感同身受就是最好的證明。當他們可以體會到對方身上正在發生的變化時,自己也已經在發生相同的變化。

思考在傳染,感受在傳染,思維正在趨向於同一個方向,理性也好,感性也罷,所有屬於“自我認知”這種行為的活動,都在帶來某種無可名狀的東西。

那無可名狀的東西,就像是“嗅”着“思考”這一行為本身的味道而來。

“它來了,它要追上來了。”一個又一個人這麼說。因為多了幾個人,原本只有一個人的呢喃聲也在放大。在黑暗中,這些人的呢喃就像是在宣告,在念咒,在以同一種節奏,去描繪某種恐怖的龐然大物。只聽他們的聲音,就會覺得他們不再是研究人員,反而像是某種邪教的傳播者。那漸漸響亮起來的呢喃聲是如此可怕,讓那些頭也不回,拚命向前跑的研究人員感受到了“追逐”。

聲音追逐着他們,不可思議的異常也在追逐着他們,恐懼、瘋狂和絕望在追逐着他們,那些被拋下的發病的同僚已經陷入無法歸還的泥沼中,變成了泥沼的一部分,哪怕看不到他們,也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們正掙扎着,以一種痛苦的姿態從泥沼中伸出手——哪怕只是在頭腦中產生的幻覺,那些手也是從黑暗的背後伸出,追上來,試圖將自己也扯入那黑暗的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