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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體高川覺得自己正在融解,自己就像是浸泡在一大片無形的溶解液里,雖然看不見——似乎沒了眼睛——卻覺得可以嗅出氣味,一種宛如鐵鏽和沼氣為主體,其他多數氣味混雜的氣味。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味道,卻又不見得厭惡,就像是自己早已經習慣了在這樣的氣味中生存,然而,他心底十分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從主觀認知上,自己從來都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對這氣味的適應力,對自身宛如融解般的異常感受的承受力,漸漸讓他有些迷茫,自己是否真的曾經有過類似的體驗,若硬要說是的話,他也只能找到“病院現實”中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處境——在最後於“病院現實”的印象中,“高川”終於變得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沒什麼不同,變成了一灘黃色的lcl液體。

那種過程和狀態的印象,是否就是自己對此時狀態覺得並不陌生,甚至有些習慣的緣由?義體高川自己無法回答。所有基於曾經發生的客觀事實而產生的主觀意識感受,都是無法直接得到證據的,而除了牽強附會之外,義體高川沒有別的方法,去判斷自身狀況和外在環境的變遷。

總而言之,那種劇烈的刺激感在這種融化的感覺升起後,就越發地淡薄了,就好似渡過了**,而平淡地走向一個既定的結局。這麼一種定局的感受,正在義體高川的意識中徘徊,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提前知道,不,應該說,其實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自己的狀態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只是,他無法用自己的語言去描述出來——那樣的狀態變化是如此的複雜,超乎他自身的常識和認知。

義體高川再次覺得自己正在變得清醒,明明自己一直都在強烈的刺激中,沒有失去意識,但是,那種“醒過來”的感覺再次出現的時候,他不得不認為,自認為清醒的那一段時間,其實自己並非是清醒的。哪怕仍舊可以思考,但大概就宛如“在清醒夢中的思考”那般。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陷入一種意識迷濛的狀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就要“醒”了,而且,迫切地想要醒來。

就如同在陸地上窒息的魚兒重新潛入水中,這是很奇特的形容,在大多數時候,人們總是更習慣“從水中回歸陸地”,而並非是“回到水裡”的形容。從生物演化歷史來考究,這當然是有原因的,許多論點都認為,作為陸地生命的人類,在從遠古的水生起源爬上陸地的時候,就已經將對陸地的嚮往深深烙印在了基因里——人是如此的不習慣於在水中生活,從生理結構上,對水中生活就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哪怕僅僅是潮濕的氣候,就已經讓人不快,但在突破這種生理本能的慣性後,人們學會了從魚的角度去描述自己所不習慣的變化,但是,從語言中衍生的情狀,終究還是壓抑的。

義體高川十分清楚,接受過一定文化教育的自己定然有許多種方式來描述自己的感覺,而絕非是一定要用“回到水中的魚”做比方,但是,自己自然而然地就用了這樣的比方。若放在沒有任何異常的常識社會中,這樣的靈感仍舊算是正常的意識表現,但是,當自己正處於一個詭異的狀態,承受着非常識的一切折磨時,就連這在常識社會中顯得尋常的比方,也似乎變得具備某種更加深刻而扭曲的意義。

義體高川正這麼覺得的時候,他就聽到了水的聲音。像是海浪,像是潮水,呼啦一下湧上來,雖然又會退去,但湧上來的頻率更快,更兇猛,水勢在上漲,拍打着礁石。明明自己正處於一個似醒非醒的狀態,也根本看不見產生這種印象的實物,但是,那個漲潮的海岸的情景,仍舊一點點在他的心中描繪成形。義體高川沒有看到具體的輪廓,但是,只在心中編織的思想和語言讓他知道了,那是怎樣的漲潮,怎樣的海岸,這其中有沙灘,有深色的礁石,沙礫很粗,邊緣模模糊糊和其它沙礫黏在一起,起伏不平,甚至有一些凹陷看起來就像是腳印,彷彿有什麼東西從海的那邊走上來過。

潮聲愈加猛烈,但卻並不明亮,反而顯得低黯,就如同在電影中渲染那些深沉情節時的低黯,彷彿所有的背景都活着,但卻都是為了襯托同一種不詳的預兆。沙灘和海面都被光照亮,卻分不清是日光還是月光,當然,那光也是暗沉的,昏昏的,所有的顏色都被一種濃郁的讓人聯想到災厄的光膜覆蓋著,時而像是橙紅色,時而像是已經不新鮮的血色。

波光在潮漲中仍舊粼粼,有一種複雜的韻律,就像是在推攘着什麼——那東西沉在水面下,從沙灘上望去,幾乎只能從那波光帶來的感受中幻想到,然而,幻想陡然變成了更加切實的狀況,真的有什麼東西從潮水中鑽了出來——體型高大,橫向粗壯,四肢,人立而行,看不清楚具體的細節,卻覺得它們全都超過兩米,甚至普遍在三米開外,是實實在在的巨人。

但是,那並不是“人”。

義體高川在似醒非醒中,因為某種緣由而不由得在腦海中勾勒的這副栩栩如生的景象,就如同他自己親身就站在那片沙灘上,看着這些似人非人的東西順着漲潮,從海水中走入陸地。他偶爾會從這種荒誕的幻想中掙扎出來,但很快又陷入其中。這個僅存於他腦海中的宛如自己幻想出來的景象越來越清晰,那似人非人的東西走近了,完全脫離了水面,在沙灘上留下足跡,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彷彿腳印的凹陷,就彷彿喻示着這些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上岸了。

暗沉的濃郁的災厄的光,披灑在它們身上,讓它們愈加顯得怪異猙獰,高川數不清它們總共有多少只,只覺得彷彿目力所及的海岸線都有它們的身影。高川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麼,又要做什麼,卻理所當然地知道——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曾經告訴過他一樣——它們是有目的地從海中現身。

漸漸地,灑落海岸的光亮變得鮮艷了一些,卻讓人覺得更加不詳,因為之前比喻成“不鮮艷的血色”,如今則需要比喻成“剛流淌出來的鮮血”。趁着這光,高川終於看清楚了它們的模樣——宛如魚類的面孔,顯得無比醜陋,強壯魁梧的人形直立身軀,但四肢覆蓋著綠色的堅硬鱗片,明亮的眼睛明顯擁有智慧,只能用“魚人”去形象地稱呼它們,並且,當意識到它們是“魚人”的時候,另一個“深潛者”的概念就在他的思維中蔓延開來——這裡的“深潛者”指的是這群“魚人”,而絕非是自己過去所知道的意識行走者,但是,“魚人深深潛入海中”的感覺,卻又和“意識行走者深深潛入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感覺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