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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安德醫生的腦海中突然產生,瘋狂滋長,在他自己進行否認,用自己所有已知的知識去斷定這是個錯誤的結論前,這個想法就變得牢不可破了。無論如何去攻訐,如何去否定,它都不曾從腦海中消失,就像是在述說著:也許這不是正確,但也並非錯誤。安德醫生明白了,這個可怕的想法,正在以“不可證偽”的方式攻佔自己的思想。

可是,科學是可以證偽的,也是必須證偽的,安德醫生覺得自己身為堅定的科研工作者,竟然被一個不可證偽的思想紮根,而感到萬分的不可思議。他從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思想中,從那從未意識到,卻偶然間意識到的結論中,從那看似荒謬可笑卻實質正在發生於自己身上的狀況中,感受到了恐怖。

安德醫生的喉嚨乾涸,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發不出聲音了。他的視野變得模糊,清晰了一下,又再度變得模糊。低沉的咕噥聲始終在耳畔繚繞,驅之不去,全身的燥熱就像是連血液都要開始沸騰起來。他爬不起來,只能跪趴在地上,狼狽不堪。

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腳步聲正從黑暗通道那不知道有多深的地方,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安德醫生的手電筒滾落地上,他感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失去力量,也對那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充滿了恐懼,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遭遇什麼,他迫切希望那些和自己一起行動的倖存者能夠早點發現自己的異狀,在他的耳朵里,在他的意識中,在他能夠看見的地方,隱約而模糊的一切,都變得奇怪,那些沒有生命的物事宛如活了過來,在原地蠕動。

被手電筒的光照亮的地面和牆壁像是某種生物的血肉,安德醫生不由得再次甩甩頭,他不覺得自己看到的是真實,他告訴自己,這一切恐怖的景象都不過是幻象,是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大腦的分泌物,進而形成了扭曲這些事物的錯覺。他告訴自己,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否則就要掉進那個瘋狂的深淵中,誰也救不了自己,誰也無法幫助自己,他必須自食其力,必須以最冷靜最理性的視角,去對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情況。

然而,無論他如何告訴自己,都無法讓那恐懼的心平靜下來,心跳聲在黑暗的通道中,就像是雷鳴一樣清晰,甚至讓他覺得,這顆心臟下一刻就會跳出來。當他這麼覺得的時候,無力的手掌便摸到了某種軟綿綿濕漉漉的東西,他不敢猜測那是什麼,但順着手電筒的光,他看到了那是什麼——蠕動的血肉從水泥地面滋生出來,那活躍得彷彿有自己的思想意識的肉芽正鑽入自己的手掌,瞬間讓他感到鑽心眼的痛苦。

安德醫生想要尖叫,但發出的聲音在他聽來,已經完全失去了人的味道。$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mianhuatang.la他想要拿開手掌,但是那些肉芽卻瘋狂地攀了上來,縫入骨肉中,那異常又痛苦的鑽入感,讓安德醫生快要昏厥。他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異常的血肉殖生到自己手掌,手臂,沿着肩膀爬到他的臉頰和胸膛,他斜着眼角,喘着大氣,瞪視在視野邊角張牙舞爪的肉芽,他無法描述自己到底有多麼恐懼,他甚至想要快點暈倒。

然後,肉芽在他的視野範圍的邊界停住,一陣蠕動後,尖端鼓起大包兒,就如同花蕾一樣,當這花蕾包兒綻開的時候,安德醫生肯定自己沒有看錯,他看到的是一隻眼球,粗看上去,和人的眼球沒什麼差別,但它散發出一種濃烈的氣息,足以讓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確認,這絕非是人的眼睛。

安德醫生的意識開始模糊,他的視野也開始模糊,那逼近的異常的危機,似乎轉眼間又消失了,地面還是地面,牆壁還是牆壁,只有那腳步聲來到極為接近的地方。安德醫生努力扭頭看去,只見到一個穿着軍靴的腳從視野中浮現,那腳連着一個朦朧的上半身輪廓,那是——

“高川複製體……”安德醫生髮出連自己也聽不到的呢喃聲,眼前頓時暗下。

——

安德醫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恢復意識的,但他在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時,就十分確信,自己在做夢。一個相對清醒的夢,並不是什麼不可解釋的現象,每個人在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會產生這樣的感覺,明明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清醒過來,用力掙扎,只會覺得肉體像是癱瘓了一樣,而夢中的軀體卻不受影響地,甚至不受自己意識控制地,繼續活動着。那強烈的禁錮感,甚至讓人覺得,自己是否會就此無法起來。

安德醫生知道,自己就是這樣的狀態。他沒有強求自己清新過來,他只是帶着朦朧的心態,注視着夢中所發生的一切:自己漂浮在一片不見邊際的水中,無法證明這裡是海,因為他無法品嘗到這水的味道,亦或者說,覺得自己在“水中”,緊緊是因為在視覺上,眼前這蕩漾着波動着的光景,宛如在水中一樣。

自己也不是沉在水中漂浮,更具體一點形容,安德醫生覺得自己是一個幽靈,根本沒有和這些“水”進行接觸。光不知道從何而來,強度讓自己能夠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這寬闊的視野中,還有許多東西在水中遊動,但卻又並非全部都是水生物。安德醫生看到知名和不知名的魚類、昆蟲、動物和植物,它們每遊動一下,輪廓就會變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浸泡在這片水中的,與其說是一個豐富物種的自然界,不如說,是許許多多的邊形怪。它們彷彿在揭示生命成長和改變的歷程,但有的時候,這種變化在安德醫生看來卻又沒有什麼清晰具體的聯繫和意義,彷彿僅僅是為變化而變化而已。

安德醫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他在這裡,看到了許多自己未曾知曉的存在,卻又無法描述這些存在的具體模樣,當它們離開,它們在安德醫生心中留下的影子也會迅速淡去。安德醫生不知道,這個夢到底想要對自己說什麼,這不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類型,也從感覺上,無法使用“人的已知信息的打亂重組”類似的理論來解釋。這個夢是荒誕的,卻又讓人感到真實,雖然真實,卻又讓人清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安德醫生能夠做的,僅僅是漂浮着,宛如幽靈一樣,注視着這一切。

一種悸動襲來,讓安德醫生這種幽靈般的隔離感消失了,瀰漫在四周的水頓時將他一卷。安德醫生無法反抗,只能仍由這股力量將他拖往水下的最深處。安德醫生如同溺水者一樣,翻滾着,張開嘴巴就會有水倒灌進來,咕嚕嚕的氣泡從他的呼吸道冒出,他覺得自己的內臟彷彿被澆了一盆冷水般,變得無比的僵硬,而呼吸就更是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