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重力般,陡然漂浮在半空中,雖然腳底仍舊接觸地面,但也只是輕輕觸碰而已,稍微一點小小的反作用力,就能將自己掀到半空。和這強烈的失重感同步而來的同樣強烈的下墜感,就如同普通人呆在飛速下降的電梯里,內臟硬是被拉扯着。在我通過各種途徑可以感受到的範圍內,萬事萬物都彷彿被揉入了一個無形而巨大的攪拌機,迅速失去原本的形態,變成另一種相互混淆的東西。我有這麼一種錯覺:我並沒有站在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內部,而是踩在一個巨大的鑽頭上。

這無法形容,無比巨大的鑽頭,以驚人的氣勢飛速旋轉,向下墜落——這本該是一種感受性的錯覺,本應該是僅在我的腦海中浮現的錯覺,但我卻意識到,自己已經用肉眼看到了,這種飛速旋轉和下墜所產生的種種怪異的現象,而這些現象讓我愈發覺得腳下這個名為“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巨大鑽頭正以何種可怕的氣勢墜落。

就彷彿是在和空氣發生了摩擦,“鑽頭”的表面變得紅熱,雖然沒有炙燒我的身體,卻能讓我感受到溫度的強烈。我還看到了火星在迸射,從“鑽頭”內部迸射,也像是從表面的摩擦濺射出來。我開始聽到刺耳的聲音,這個聲音不是從外部進入耳朵的,反而像是從我的大腦深處迸發,傳遞到外部,讓我身邊的一切都在尖叫。

震動,顫抖,灼燒,紅熱、火星、尖叫、扭曲、旋轉、衝擊……種種可以用語言去描述,卻讓人覺得其意義要比這些詞語常識所囊括的意義更為深沉。當我下意識地,作為一個能夠思考的生命去探究其深處的意義時,這些意義便迅速膨脹起來,瞬間佔滿了我的思維,讓我無法再去思考其他的東西。

我不覺得自己做出了“吶喊”的行為,但我聽到自己在“吶喊”。和我的“吶喊”比較起來,其他任何可以聽到的,出現在腦海中的聲音,都更像是在“尖叫”。我不由自主抱住身體,那熟悉的,藏在身體深處的某種東西,就彷彿是被這“吶喊”和“尖叫”喚醒了,悄然在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睜開了眼睛。

當我意識到的“它”再次從體內、從靈魂的內部蘇醒的時候,我也同時感覺到,“它”已經不在我的內部,就像是從我的身體和外界的空間開闢了一條無法觀測的溝壑,它從裡面鑽出來,鑽出我的身體,懸浮在我的背後。

那是一個巨大的,無可名狀的,只能感知到卻讓人無法正眼去看去確認的意象,那甚至不存在某個具體的輪廓,而僅僅是在我的腦海中,利用想象才變得形象化的“眼睛”。

當我意識到這隻“眼睛”就在身後的時候,它給我的感覺,已經比我的身體還要巨大,甚至還在發酵,膨脹得比腳下的“鑽頭”還要巨大。我知道拉斯維加斯中繼器變成的“鑽頭”將要撞上五十一區中繼器,就如同系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的“劇本”那樣,可是,明明在撞擊之前,兩個中繼器之間的距離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的遙遠,但在撞擊開始之後,整個過程相比起我所感受到的這些變化,卻又是如此的緩慢。

空間和時間的感覺都在扭曲,“鑽頭”一點點逼近五十一區中繼器,我所聽到的那些宛如幻聽一樣的尖叫中,彷彿就有五十一區中繼器里的人們,但並不僅僅是他們,更像是整個世界的人類都在尖叫。從我的體內深處鑽出的,那“眼睛”一樣的意象,一邊膨脹到“感覺比鑽頭更大”的地步,一邊給我一種“還在發生某種變化”的感覺。

這個感覺十分清晰,就像是自己正在親眼目睹到一樣——可我的理性卻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沒有扭頭,根本不可能真的看到這個可怕的東西。

這隻巨大的“眼睛”從平面變得立體,就像是被壓薄的氣球被灌入氣體,隨之又在立體的不同角度上,浮現更多大大小小的眼睛——如果我必須要更詳細的描述,那大概就是一隻巨大的,立體的眼珠子內部,沿着眼球表面長出了更多的眼睛吧。

那是何等古怪的想象,那是何等扭曲的輪廓,我無法從自己知曉的語言中,找出合適的詞彙去表這隻眼睛所帶來的衝擊。

可我就是知道,它就是“江”。

為什麼“江”會在此時此刻出現?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這些問題我全都無法解答,我可以想到問題,但更像是這些問題並非我所想,而是在我的內心深處滋生的雜草。我的思維能力已經被那無可遏止的瘋狂的聲音和情緒填滿了。

我覺得:

——全世界的人類都在我的靈魂中,因為恐懼而尖叫。

下一刻,我所能觀測到的地方,都失去了色彩,只有黑色和白色填充着大致的事物輪廓,那輪廓也彷彿塗鴉般扭曲、誇張、模糊,就像是僅僅表現出一個藝術性的意象。一切都在這一刻停頓,只有腳下的“鑽頭”瘋狂旋轉——它撞中了什麼,被擋住了,但也只是一時被擋住而已,在那瘋狂的旋轉中,一切堅固的東西都將分崩離析。

我當然知道“鑽頭”擊中了什麼——五十一區中繼器。

我自然也知道,眼前這瘋狂而扭曲的變化,正是因為兩個充滿了神秘的中繼器,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進行撞擊所引發的。我已經預感到了,衝擊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擴散的模樣,卻無法真正去想象,在每一個人的意識深處產生的風暴,將會以何種方式,對人類世界造成何種程度的衝擊。

衝擊已經開始,卻也僅僅只是開始。

又下一刻,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到了些什麼,當我重新有所意識的時候,也不清楚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我彷彿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找回失去意識前的記憶,可那些記憶中,只有瘋狂而扭曲的印象,沒能揭示出更具體的過程。

“完,完蛋了嗎?”我已經意識到,中繼器彼此之間的撞擊,究竟是多麼瘋狂的事情。然而,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這是一件瘋狂的事情。我簡直覺得,自己之前那不假思索的決定和行為,簡直是不可思議。可是,撞擊終究產生了,一如“劇本”那樣完成了。

我那逐漸恢復的意識,在瞬息間,就完成了思維的重構——正是因為我能夠思考,能夠自問自答,所以,我能夠確認自己還存在,亦或者說,我在撞擊中倖存下來了。

然而,我立刻就意識到,撞擊雖然已經產生,卻沒有結束。我腳下的鑽頭仍舊在飛速旋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也不知道鑽頭本身在崩裂,還是鑽頭擊中的五十一區中繼器在崩裂。隔着巨大的鑽頭,我看不見五十一區中繼器的樣子,在我此時視野可及之處,全都是一片扭曲的模樣,無法區分出事物的形狀,就像是只剩下我自己和變成鑽頭的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是唯二有具體形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