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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是給族裡,而不是給江舜信家。圍觀的江氏族人笑着招呼相熟的人來,一行人護着裝貨的馬車,載着小姐、丫頭婆子的馬車往江家莊去。

兩個半大的孩子聽說是族裡的大人物回鄉,挽着褲腿,提着撒鞋,冒雨趕回莊裡報信,一邊跑,一邊大喊:“江家老候爺回來嘍!江家老候爺回來嘍!”

一路上,就沒有不知道的,待他們跑回江家莊上庄時,入庄口的麻柳樹下已經圍聚了上百個男女老少,還夾雜着或黃或黑的狗兒,在人群里搖着尾巴,似在陪主人迎接貴客。

這兩日因着下雨,干農活的人少了,連長工們都躲在屋裡喝茶、賭骰子,嗓門叫得一個比一個大,隱約間聽到有人在叫“老候爺回來嘍”,一股風似都出了門,站在路邊張望。

江舜信喚了幾個精幹的下人去看,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到一頂藍頂轎子移來,後面又跟了一頂四人抬的轎子,之後是三輛無篷馬車,車頭坐着戴笠披針簑的車夫,車上堆放着小山一樣的東西,上面蓋了草帘子。

到了鄉里街上,有江氏族裡做生意的後生怕被雨淋壞了,張羅了幾張草帘子覆在羊皮上。一路人吆吆喝喝,有趕車的,還有一邊跟着推車的,推車的後生衣衫淋得濕漉漉,臉上漾着歡喜的笑容,每每行不了多遠,車又陷在泥坑裡,十幾個後生跑前跑後地推着車,推出一輛,再推下一輛車。

眾人見轎子在走,後面的馬車又不動了。

有人罵了一句:“一個個的還站着做甚,還不去幫忙。”

村口圍觀的年輕人一窩蜂湧了過去,幫着從鄉里押送馬車的後生一道推車。人手多了,車子也行得快了,進了庄內的石板路,就似出了籠的鳥兒一般,再不受束縛,一路暢溜地往江家莊最大的宅院奔去。

最裡面的大房子是江家大祠堂,再出來是江舜信的家。當年經虞氏修建的新宅院早就不知擴建了多少回。早前的那處院子,如今住着江書海一家。

在莊子里還有一族顯眼的院子,那是江氏族學堂,是除了祠堂以外建得最好的屋子,族學堂里有兩位先生,一個是江氏本家的秀才,一個是從晉陽城裡請來飽學之士、年過五旬的老秀才。

因明日是江傳溫大喜的日子,族學堂里的孩子休學一日,要放他們回去吃喜酒。而此時,天色近暮,孩子們早就下了學,像是約好似地站在人群里看熱鬧,你推我,我攘你,嘻嘻哈哈說過不停。

藍頂轎子停下,有下人撩起轎簾,江舜誠穿着一襲紫色的公候袍,戴着華麗的公候帽,氣宇不凡地下了轎子。在這一刻,所有的孩子都停止了吵鬧,一雙雙黑豆似的眸子都匯聚到江舜誠身上,對於他們來說,這個穿得太好,太高貴了,簡直就是他們江家的天神一般。

白芷與丫頭們乘車,此刻跳下馬車,近了第二頂大轎子,道:“老太太、郡主,到了。”

後生們的目光都匯聚在白芷身上,這個丫頭和他們印象里的都不同,不但人長得清秀水靈,就是說話、打扮比小姐還要氣派。再看馬車上下來的婆子、丫頭,一個個衣着綢衣緞服,長得一個比一個水靈。

最先出轎的是虞氏,她下了轎子,掃視周圍,微微含笑,在大丫頭的攙扶下往二門移去。舜信妻李氏領書山妻早早迎了過來,笑着招呼着虞氏,熱情的問着路上的情形:“今兒的雨怎就下了,路上一定不好走吧?”“大嫂可冷,屋裡備了熱茶。”“現在的年輕後生,越發沒個眼力見,瞧着自家人的馬車也不知道幫襯了。”

素妍下轎,一張素顏更顯得白若素羽,凈如初雪,一雙靈動的黑眸快速一掃,一切盡入眼底。一襲搶眼的湖色素裳,加上輕紗綉着的朵朵海棠花,將她映襯得越發清麗無雙,眉心處貼了大紅的梅花鈿,熠熠生輝。在這灰暗的雨天,她的出現,竟似黑夜裡的明月,冬雪裡的紅梅,任誰也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後生們一個個頻住呼吸,女人們則是瞪大眼睛,就連孩子們都面露驚詫。

邁進一門的院子,地上鋪着一般大小的石板,青磚綠瓦,大門一溜地往同一方向而開,一眼望去,全是一道道的門,一道門比一道門略小,門檻卻一道比一道更高。每道門上都貼着喜聯,上方又都掛着匾額,每道門兩側都有一對石獅,卻一對比一對更小,彷彿道道門都是前一道門的影子,給人道不出的壓抑與沉悶之感。就連門口貼着的大紅“囍”字燈籠,都如同化成了夢裡幻影。

白芷走近素妍,傳珍等三人已經跳下馬車迎了過來,傳玲大嚷着:“娘,娘,郡主姑姑的屋子可布置好了。”

虞氏回過頭來,喚了聲:“妍兒,莫淋雨,小心染了風寒。”

白芷將揚州花傘往素妍身前送了送,為她擋去風雨。

素妍則看着離自己不遠處一個十二三歲半大的孩子,那孩子張大嘴巴,仰頭愣看着素妍,一副很吃驚的模樣。

素妍笑問:“你多大了?”

孩子只覺得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竟不知如何回應。

旁邊有孩子道:“他今年十二歲。”

待他回過神來,扭頭瞪了代為回答的孩子,孩子問:“你是人嗎?”

白芷厲喝:“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

孩子不慌不亂地道:“你怎麼長得跟廟裡的仙女一樣?你是不是下凡的仙女?”

眾人一愣,立時就有人笑了起來。

素妍含着笑,“這孩子倒也有趣。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旁邊的孩子嘻笑起來,彼此推攘着,唯這穿着藍灰色短衣長褲的孩子,仰頭看着素妍,見他未答,白芷笑道:“這孩子是個傻的。”

他頗是懊惱地道:“你才是傻的。”見素妍與白芷轉身往二門方向移去,大着嗓門,“我叫江詩允!”

素妍微微停下腳步,驀然回首,露出精緻的五官,那孩子直直的凝視着,只覺這女子長得太美,美得不大真實,就似一個幻影。她微微含笑,與白芷相攜進了二門。

傳玲走在前面,領着自己的丫頭,要去給素妍安置房間。

舜信妻笑着迎上虞氏,“大嫂一路辛苦了。想吃什麼,我讓下人準備着?”

一進院很寬敞,一邊搭兩個喜棚,小棚子里磊有灶台,灶上放着幾口大鍋。幾個穿着灰布短衣的男子正在裡面忙碌着,幾個衣着幹練的婆子或看火、或洗菜,又有幾人坐在矮杌上摘菜拉着家常。一個着藍裳的中年婦人扯着嗓門,正大聲道:“蒜瓣剝好了沒?上蒸籠的桔皮挑好剁細……”

虞氏道:“你們且忙着,我們一旁說話。”抬了抬手,示意眾人不用理她。

書海妻笑問了幾句,將虞氏與素妍往五門裡領。過了二門能看到一座下山住的院子,分左右兩院;三門、四門都是空闊的,裡面竟種了幾塊菜地,還有幾棵果樹,五門裡又左右分置了兩座院子。

晉地大富人家的院子,多是如江舜信這般修建的,一溜的門進去,每一道門又有院子,有圍牆,層層疊疊,落在素妍的眼裡,就似將人的心一層層地包裹,一道道地上鎖。

入了六進門,裡面豁然開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緻的院子,正中是一座房子,五間正房大氣逼人,一看就是新修的,高敞巍峨,斗拱飛檐。

窗明几淨,紅幔耀天,漆亮金彩,堂屋兩側貼着喜聯、掛着紅燈籠,堂屋正中的牆上亦貼了一個大大的“囍”字。

書海妻笑着介紹道:“這是上房,後面新建了一座祿院,是專給伯父、伯母準備的。”

祿院,是新建院落的名字。

江舜誠用心的審視着,當年離開時,這裡只一處新修的院子:三間正屋,兩側各建了兩間廂房。那時,這裡的村子裡不過零散住着五戶人,而今卻是數百人的大莊子,光是江氏族人就有幾百人,還有從外地搬來的佃戶、遷來戶。

遙想當年,東塘江氏搶奪了祖上的產業,生怕先祖與他們爭搶,便把西嶺鄉的薄地留給了西嶺江氏的先祖。一百二十年後,江氏族裡出了個江舜誠,帶着江志淵的後人單開一支,在這裡紮根繁衍,竟有了幾百人的後人子嗣。

穿過上房一側的垂花門,看到一座幽靜院落,是個標準的四合院,這院子修得四四方方,連院門口兩側又各建了一間廂房,抬眼就看到三間正房,左右亦是一樣的三間廂房,院中如同天井一般,植了一棵梧桐樹,長得有手腕粗細,卻有二丈多高。

書海妻笑問:“伯母,你們住這裡可還滿意?”

虞氏掃了一眼,道:“客隨主便,倒也滿意。”回頭對田嬤嬤吩咐道,“讓人把東西都搬過來,在東廂房近正屋的那間擱下東西。等吃過了喜酒,再給族裡人分禮物。”

田嬤嬤應聲,轉身出了祿院,招呼了幾個年輕後生去搬馬車上的物什。

虞氏看罷收拾乾淨,布設妥當的東屋,又瞧了西屋,還算滿意,老夫妻倆住東屋,讓素妍攜白芷在西屋住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