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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書海妻令人搬了兩張大桌子來,分成兩桌招呼大家入座用食。

素妍雖然年輕,在族裡卻是書字輩的小姐,加上又是皇帝親封的郡主,便坐在虞氏身邊。

素妍見滿滿兩桌上,都是婦人、姑娘,“爹在上房裡吃么?”

虞氏笑道:“自有族人陪着,我們只管吃我們的。”

素妍接了碗筷,一股醋味撲鼻,掃了一眼,菜式不少,可大半都是涼拌菜,涼拌豬耳片、涼拌雞肉、老虎菜……看着黑褐色的醋汁,想到城中時吃的那些菜,心裡就直冒酸味。

青嬤嬤淺笑着,“郡主,奴婢去廚房重新為你做兩樣來。”

素妍道:“你多炒幾盤,白芷、童護衛他們都是皇城人,吃不了太酸的。”

青嬤嬤應聲,往院門外移去。

傳珠娘立時站了起來,笑道:“哪敢勞動嬤嬤,還是我去吧。”

青嬤嬤道:“你們不知道郡主的口味,我去做,只要火候好,一會兒就炒出來了。”青嬤嬤辦事素來就很俐落。

舜字輩里的太太已經不多了,只得三位,剩下的都是書字輩的媳婦,有人指着熱菜道:“郡主可以吃這熱的,這個不酸。哈哈,徽地、豫地人都罵我們晉地人是酸老晉,我們這裡的人,但凡會吃飯,就能吃酸的。”

虞氏最初幾日覺得好吃,可這幾日下來,樣樣都是酸的,牙齒也受不了,“妍兒是在皇城出生的,打小吃的都皇城菜,就是家中請的三個廚子,有兩個是皇城人,只得一個廚娘是當年隨我們從晉陽去的。”

有人給素妍布了熱菜,“郡主嘗嘗這道蒸菜,當真不酸,清淡得很。”

素妍蹙着眉頭,是不酸,可這肉也太大塊了,比她的姆還粗,肉皮是暗紅色的,上面的油汁直冒,便是看着就有些膩了,這還如何吃?她按捺着性子,看了一眼。

虞氏瞧着她不喜,伸筷子把肉給夾走了,重新布了素菜給她。

素妍吃了素菜,這邊青嬤嬤招呼着兩個丫頭送來了熱菜,又讓丫頭們去廂房裡給童護衛、白芷及田嬤嬤她們送了菜。

用罷午食,東塘江氏那邊亦來了幾十個客人,有男有女,男的個個衣着光鮮,女的個個亦打扮得體,就似說好似的,男人們統一到上房堂屋裡陪江舜誠說話,女人們則來到祿院堂屋裡與虞氏閑聊起來。

素妍覺得無趣,自己回了西屋,拿了本書,漫無目的地翻看起來。

黃昏時分,一陣震耳的鞭炮聲傳來,鑼鼓喧天,鎖吶響起,去北窪鎮迎親的隊伍回來了。婦人們笑擁着虞氏去上房堂屋。

傳玲滿是興奮,畢竟今兒是她的大哥成親,對素妍道:“郡主姑姑,前面要拜花堂了,快去瞧熱鬧。”

一行人湧向上房,堂屋裡已經站滿了人,江舜信夫婦、江書山夫婦坐在堂屋正央,皆是笑成了花兒一般,有人給江舜誠抬了太師椅,他與虞氏並肩坐一處,素妍靜默地走到虞氏身後。

無論她如何的沉靜,但她的衣着、打扮還是吸引了無數年輕少年的目光,彷彿只要她出現,就很難讓忽視。挽着隨常的髮式,以湖色絲絛綁發,合體的湖色春裳束在她纖瘦婀娜的身上,矜貴無倫,一張素臉生得清秀水靈,驚世容顏發出逼人的雪光。

唐六擠近唐觀,低聲介紹道:“她就是安西郡主。”

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她站在這人群里,還是很搶眼,這是一種嫻靜的美,目眇眇兮多情,扶婉婉兮玉碎,裊裊兮穆若清風,濯濯兮清蓮映水。

喜婆大叫着:“新娘子,站好了,要拜花堂啦!”

司儀是個精神而瘦長的男子,扯着嗓門:“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並肩而站,新娘子頂着一張“富貴綿延”的大紅蓋頭,身上穿着同樣富貴綿延的嫁衣。江傳溫中等個頭,眉目清秀,五官里有七分似母親,三分像江書山,許是這兩日笑得太多的緣故,江傳溫笑得很是木訥。

虞氏面露淺笑,望了眼江舜誠,目光停落在素妍身上,“當年,你二嬸過門時,剛過及笄之齡。瞧瞧現在都娶孫兒媳婦了,時間過得還真快。”

白雲蒼狗,晃如白隙過駒。

虞氏還能憶起自己幾十年前初嫁江舜誠的情形,那時,她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姐,嫁到江家什麼都不懂,是陳氏待她如女兒般手把手教她。在她坐上花轎的那刻,她只一個念頭:相夫教子,侍候好婆母。

“禮畢,送入洞房!”

司儀一聲高喊,喜婆遞過一根紅綢,上面扎着抱大的綢花,一頭由江傳溫拽着,一手握在新娘子手裡,緩緩往新房移去。新房布置在五道門往東的院子里,那裡有兩座院子。昔日江舜信建此處時便是一早就打算好的。不,應該說當年是虞氏和江舜誠打算好的,修這座屋子,便計劃好一旦兒孫多了,都能再修、再建,便是上百人也能住得下的。

鞭炮聲起,有人大喊:“請賓客入席!開宴!”

觀禮的賓客往喜棚方向移去,紛紛落座,堂屋裡亦由幾個精壯的後生抬了桌案來,分散擺放,就連東、西兩邊的偏堂上也一併擺上了酒宴桌子。

傳家與書海跑前跑後的招呼着客人,傳玲也照顧侍候着幾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客,邀大家入酒席。

虞氏自坐着與舜字輩的三位太太閑聊,待有人請過兩回,這才起身入席。

素妍問:“我也坐這裡?”

虞氏笑道:“你且坐下吃飯便是,若是願意,淺抿兩口酒,若不願意以茶代酒,都是族裡的嬸嬸、嫂嫂,沒人會怪你。”

素妍隨母親坐下,吃了幾口,再無胃口了。

江傳溫知女客多不喝酒,每次吃喜酒,也下桌得比男客更快,拿了酒過來敬酒,“來,這裡的都是族裡的祖母、伯母、嬸嬸,晚輩敬大家一杯。”

“恭喜傳溫喜結良緣!”

大夥說著吉祥話兒,傳溫笑着謝了,轉身往其他幾桌女客走去。

素妍捧了茶杯,淺呷兩口,又坐了一會兒,見眾人吃得差不多,這才離席。

晉地的喜宴與皇城完全不同,皇城大戶人家的喜宴,都講究精緻、色香味俱全,而晉地的則都是大碗裝肉,大碗裝菜,素妍竟沒在桌上瞧到一隻盤子,那肥膩膩的肉,在她看來就心膩,偏有人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莊戶人家,又是四月,許多勉強度日的族人哪裡捨得吃上一頓肉。素妍不敢看他們吃肉時的樣子,一邊吃着還一邊閑話,滿嘴的肉汁,直浸得雙唇明晃晃的。

在這桌里,虞氏算得最有資格的,她不說散席,其他幾個與她同輩的婦人也不敢提。她吃得不多,用帕子拭了找嘴,動作優雅,“我們下席了,且回祿院里歇着。”

出得屋來,雨止了,夜空里掛着一輪光華黯淡的月亮,淺黃色的月亮慢慢移行,天空中雲圖疊疊,瞧這樣子,許明日還得下雨。

青嬤嬤與大丫頭扶了虞氏:“老太太今兒累壞了吧?”

虞氏笑道:“便是在皇城,也沒這兩日累人。”

每次文忠候府有宴會,由沈氏張羅,又有張雙雙、何氏襄助,虞氏只管出席,與相熟的夫人、太太們閑話家常,每次最多只得半日。可這回昨兒陪族裡的婦人們說了大半宿,今兒又陪她們說了一日。

素妍俏皮的靜立一側,“我湊熱鬧的耐性最多半日,原是承了娘。”

虞氏責備道:“上午的時候,你可躲在西屋裡瞧書。”她一個老太婆沒累,正值妙齡的女兒倒不耐煩了。

青嬤嬤道:“老太太還是早些回去歇着,明兒一早,新人們要敬茶,只怕也不能多睡。”

喜棚里,傳出一個高昂的男子聲音,“舉頭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素妍仿若未聞,跟在虞氏身後往祿院去。

虞氏早早兒地歇下了,江舜誠又與族人們吃酒到下半夜。

素妍被猜拳、牌九,還有嘻鬧聲吵得睡不着,抱了琵琶,彈起自己心愛的曲子。在這喧鬧的夜,她想到了宇文琰,從未像現在這樣想他,想他給自己買的鹵食,想他與她說話時那深情的樣子……

皇城那邊,亦不知近來如何了。

明明外面繁華吵嚷,而她的琴音是這樣的清雅空靈,就如她明明站在堂屋裡看人拜堂,卻給人一種遺世獨立之感,她彷彿只是一個看客,看着旁人,卻讓自己置身在安靜之中。

無論別人有多歡喜,多吵鬧,她卻為自己獨尋一處祥和與寧靜。

唐觀棄了喝酒的書生,站在上房垂花門下,靜靜地聽着裡面傳出的琴聲,這樣的悅耳好聽,那琴聲里傾訴着相思,隱藏着情深,還有一份無論榮辱卑微,卻能始終如一的淡然。

他的眼前不由自己地掠過那一位清麗而淡然的少女,明明這樣的年輕,卻可以這樣的安靜,靜得只要你看着,無論有多少煩惱,多少喧囂都能在她的面前一併拋卻,最後只有一份心安。

素妍歇下了。

直至近四更,江舜誠才與傳良、張昌興回到祿院。傳良與張昌興住在廂房裡,江舜誠則被大丫頭攙回東屋歇下,少不得又聽虞氏一陣絮叨。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