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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茱輕嘆一聲,“你比我們幾個還好些呢,好歹有娘、有哥哥,還有個家。鄉下的幾十畝良田、屋子是你們自個的,青嬤嬤如今又脫了奴籍。她為什麼不回鄉下,還不是掛着你和你哥,不就是被自個兒的娘罵了么?這又不是疼你,你沒的哭壞了眼睛。”

同樣是丫頭,有娘總比沒有的強,哪怕只是養母,可到底是娘。

另一個粗使丫頭白蕖道:“可不就是呢。聽說繡房的管事妙嬤嬤也收了兩個乾女兒,不打就罵。”

白茱點頭,“她有一個乾女兒是不是繡房裡頭長着尖下巴、生着一對倒三角眼的,叫……叫飛線的那個?”

白蕖道:“就是飛線。”她用心回憶着,“上回去繡房,妙婆子正打罵她,拿着針扎,那胳膊上扎的全是針眼兒,都出血了,還不許飛線出聲。我露過的時候,瞧着不忍心,勸說了兩句,反被她罵了一頓。她罵我的話,可比青嬤嬤剛才訓田荷難聽多。”

見田荷還在為青嬤嬤說的那些話難受,白渠又勸道:“那臭婆子居然罵我,我又不是她的乾女兒,更不是繡房的,當即就和她翻臉了,說要是再罵我一句,我就告了郡主,她這住了口。我拉了飛線去一邊,後背都有傷口,說是夜裡頭,飛線服侍臭婆子時,端的洗腳水有些燙,直罵飛線要燙死她,拿着簪子扎的。”

田荷聽白蕖一說,立時止住了哭泣,“臭婆子就這麼欺負人的,飛線也不支聲。”

白茱吐了口氣。“聽說飛線是臭婆子拿了五兩銀子買回來的,臭婆子想打便打,想罵便罵,連飛線的賣身契都在臭婆子手裡呢。每月賺了五百錢的月例銀子,都被她拿了個乾淨,還直罵飛線是賠錢貨。兩月前,飛線初來癸水,連買紙的錢都拿不出,也不知是誰給出的主意,讓他去大廚房取草木灰用。又尋了爛布頭縫了個袋子就這麼用了。就是那幾天。她想吃甜的。還被臭婆子好一頓臭罵……”

田荷沒想天下有如此壞的女人,“太太們不管的么?”心下一比對,田荷頓覺青嬤嬤待她是真心好,雖然也管着她的月例。可青嬤嬤給她買新料子做衣服,還真心待她好。

白蕖道:“怎麼管?飛線是她乾娘買回來的,是妙嬤嬤的人,又不是府里的奴婢。”

另一個一直沉默不語的白萃道:“這麼說來,飛線雖有個做管事的乾娘,還不如我們呢。”

白茱笑道:“我們幾個里,最好的就是田荷,有娘,還有個哥哥。鄉下又有田地、房屋,雖是家奴,可比我們風光多了。便是鄉下的百姓也比你們不過。那些個佃戶不還得租你家的田種,只怕將來田荷大了,是要以小戶人家小姐的身份出閣哩!”

田荷抬頭罵了句:“胡說八道!”低頭想着。平日里青嬤嬤也是極好的,只這幾日心情不好,又是因郡主的姻緣生了變故才煩燥的。

想到青嬤嬤親手給她和哥哥縫新衣服,自從認了青嬤嬤為娘,她們兄妹來了皇城,也過得像個人樣,以前在晉陽鄉下,一年到頭,難得吃一頓飽飯,如今好歹頓頓都是吃飽的,雖是下人,午食都是三菜一湯,暮食也是二菜一湯,這在鄉下可是過節時才能吃的好菜。

田荷這麼一想,越發覺得青嬤嬤好。

更重要的是,青嬤嬤在鄉下置了份家業,將來還是她和她哥哥的,心裡暗暗決定要孝敬青嬤嬤,之前的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白蕖道:“最缺德、狠毒的是傅家小姐,為了搶琰世子,居然在背後編排郡主壞話。”

白茱道:“什麼小姐,搶別人訂的親事,厚着臉去盡兒媳的本分,還去給王妃侍疾當真是笑死人了,就這樣的,還被王妃誇賢惠……”

這樣的事,便是在鄉下也是沒有的。

丫頭們低低地咒罵起來,一頓飯都在低聲說這事。

青嬤嬤進了內室,看着暖榻上的素妍睡得很香。她想:要是白菲幾個回來,一定要去如意堂瞧瞧,也不知現下是什麼狀況?

郡主到底是喜歡琰世子的吧,她是這樣驕傲的人,江家人都是驕傲的,哪裡受得這樣的羞辱與指責,明明是左肩王妃瞧上了傅小姐,偏說郡主不好。

想到素妍心裡的苦,青嬤嬤就一陣心疼。

青嬤嬤買田莊的錢里,多是素妍給她的,素妍大方,多的時候給過一百兩,就是少的時候也有二三兩,積少成多,青嬤嬤才有了置良田、鄉下農宅的錢。

青嬤嬤看她睡得沉,退出香閨。

下樓就看到田荷站在花廳里,一臉小心地道:“娘,你還是吃飯吧。要是你也病倒了,由誰來侍候郡主,郡主心好,便是寧可苦她一人,也不願旁人跟她難受的。”

青嬤嬤心頭一軟,憶起之前說的話,“小荷,別怪娘,娘這是擔心郡主,她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我怕受不住。”

“娘就是為了郡主,也得吃些飯。我不是沒良心,我知道郡主好,可我就想着吃了飯,才能服侍郡主,能幫郡主打掃院子、洗衣服……”

青嬤嬤伸手出來,輕柔地捧着田荷的臉頰,“郡主是個心眼好又善良的人,你說這姻緣怎的就這麼艱難呢。眼瞧着就要成親了,又平白冒出這麼多事來。”想到素妍心裡的苦,青嬤嬤就紅了眼睛。

田荷道:“十一王府的傅妃也太可惡了,為了讓她妹妹嫁給琰世子,居然在背後使壞,要不是抓住她的乳母,不知道會被她禍害成什麼樣呢。”

青嬤嬤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了田荷去小廚房。

田荷生火給青嬤嬤熱了飯菜,青嬤嬤正坐在案前吃,就聽到白芷、白菲幾個回來的聲音,一個個精疲力竭。

白茱迎了出來,忙着熱了飯菜。

白鶯道:“真是快累死了。今兒光是幾個陣法就忙乎了一天,瞧,天都黑了。”

白菲輕聲道:“我們是郡主身邊的人,多擔待些。郡主心情不好,這幾日都盡量少說些話。”

青嬤嬤嘆了一聲,“白芷、白菲,回頭你們倆勸郡主多吃點東西,我去如意堂瞧瞧。”

她擱下了碗,田荷盛了大半碗的菜湯,勸着青嬤嬤喝了。

青嬤嬤叮囑了幾句。取了燈籠就出門了。

風吹着燈籠左右搖擺。冷風自脖頸處灌入。令後背對發涼,青嬤嬤縮了縮脖子,往如意堂去。

老太太早早就躺在床上了,正與田嬤嬤說著話兒。

青嬤嬤站在內室門口。閃了個影。

田嬤嬤喚了大丫頭來陪着老太太閑聊,自己起身到了偏廳,在田嬤嬤自己的小屋裡坐下說話。

青嬤嬤問:“左肩王府那邊的事怎麼樣了?”

田嬤嬤道:“今兒一早,大太太請了福媒婆來,把信物和庚帖都退給左肩王府了。王爺不在,只王妃和小郡主在,王妃樂得跟什麼似的,直誇我們江家通情達理,還說琰世子要是訂下大婚的日子。指定要請大太太去吃喜酒……”

哪有這樣說話的,分明就是傷人。

青嬤嬤道:“她倒能說出口,合著傅家傷害我們家郡主,還說大婚、吃喜酒……”氣得咬舌,眼裡閃着淚光。“田嬤嬤,我這心裡難受,郡主今兒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田嬤嬤愣了一下,“中午我過去問你,你不是說比往常吃得少些。”

“郡主不想老太太擔心,吩咐我照她的意思回話。老太太年紀大了,萬一知道郡主沒吃,心裡還不得更着急,田嬤嬤這裡也得瞞着些。”

雖貴為郡主,從來沒有恃寵而驕,對父兄都是體貼大度,對下人也多有體恤、賞賜。

青嬤嬤道:“瞧見琰世子派來的護衛都被大太太給打發了,我本想與童英商量一下,要把白菲嫁給他呢,大太太也不許提這事兒。說是,自求了二太太,要給白菲尋個好的。”

田嬤嬤輕嘆一聲,“親事結不成,文忠候府和左肩王府怕要結下樑子。老太太、大太太不說,這心頭都梗着一根刺兒呢。”

青嬤嬤也是如此看的,左肩王妃的話說得那麼難聽,雖然隱忍了,只怕江家要將這筆賬記在左肩王府和傅家身上。好好的郡主,樣樣都是好的,竟被說成那等模樣。

夜,漆黑如墨潑。

五指之外瞧不見影子,冬月的天氣越發地冷了。

到了三更,就催起了呼呼的北風,風吹打着窗欞,吱扭作響,值夜的白芷起夜關合窗戶。

素妍翻了個身,一天沒吃東西,當真是餓了。

就算不能嫁人,她還得活着,她要活着看看這次的結局,新皇是否會在三年後被人趕下帝位。三年後,這皇城是否還有一場浩劫,過了這一場浩劫,江家上下才算真的安寧了。

她得活着,她沒有權力死,前世她眼睜睜地看着父兄被斬首示眾,今生她得守護家人的平安,得看到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宇文琰做了別人的夫君,她還是她,是那個驕傲的、矚目的江素妍。

“我餓了。”她低低地說了句。

白芷愣了一下,回過神來,輕聲道:“郡主想吃什麼,奴婢讓大廚房的廚娘做。”

素妍想着,仰頭看了一眼窗外,只有隱隱綽綽的樹影,又看得不大真切,“我想吃清淡的青菜粥,還想吃田嬤嬤做的晉陽小腌菜,瞧這樣子,已經三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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