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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鳳舉笑道:“誰說我不當做一回事?須知兩隻都想吃肉的狼雖然最終總要反目,但是它們若暫時聯合了,卻有可能將面前的黃牛先給咬死,然後再分贓戰鬥啊,到那時,無論誰勝誰負,黃牛都死了,勝負對於黃牛還有什麼意義呢?”

傅秋寧直起身,輕輕拍了拍手,微笑看向金鳳舉:“的確,若是一隻黃牛,就真只有被咬死的份兒了。可萬一不是黃牛,而是一隻披着牛皮的老虎呢?那兩隻狼就算聯合起來,也沒什麼用吧?這些事情,本該都在爺的預料之中,真來臨了,也不過是見招拆招罷了。有您和榮親王爺的聖眷,只要稍稍收斂些,把那張牛皮蓋的嚴實一點兒,莫要露出尾巴來,還怕什麼呢?”

金鳳舉忍不住笑出聲來,搖頭道:“真真你是一副玲瓏心思,只不過也沒有你說的這樣容易就是。罷了,天晚了,去睡吧。”說完一直目送着傅秋寧款款而去,他才收回目光,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老虎?我若是只老虎,你便是天了吧?碰上你,即便是老虎,想吃一口也是無從下嘴啊,唉!這是上天給我的報應嗎?就因為之前我對她們不聞不問不理不睬?也是,罷了罷了,既然是報應,總要再磨折些日子,才能夠有轉機吧。”

第二日傅秋寧起身,梳洗完畢後卻見金鳳舉已經在前廳等着,她先是一愣,接着才想起對方之前說過的話,不由得嘆了口氣。暗道看來今兒這去給老祖宗請安的事情,是怎麼也逃不掉了,看見沒,專門在這兒等着我呢。

於是只好換了一身衣裳,在髮髻上插了一根朱釵。兩鬢貼了花黃,又把兩個孩子打扮好了,吩咐道:“今兒和你們爹爹一起去給老太君請安。要穩重些,莫失了分寸。”

兩個孩子齊聲應是。金藏嬌笑道:“這還用娘親吩咐?一直都是這樣做的。老祖宗也很喜歡我和哥哥呢,對我們從來都是親親熱熱的。”因說著話。就來到前廳。卻見金鳳舉正看着窗台上那盆當日搬來的金邊繡球菊花。見她們出來了,便笑道:“這菊花竟然開到了今日,也算是難得了。”說完走上前去,用剪刀剪下一朵半開菊花,替秋寧簪在發間,微笑道:“你從來打扮的太素凈,今兒戴了這朵花,倒還顯的艷麗了幾分。放心,沒失了你的莊重。”

他都這樣說了,傅秋寧也無奈。只好點頭答應,然後隨在金鳳舉身後。一起向康壽院而去。

離開晚風軒百步之餘,便是擁翠園,昔日繁花似錦的園子,此時卻是衰草連天落葉滿地。傅秋寧看着這景色凄涼,想起自己一朝穿越,在這古代的候府中艱難求生,如今還要面對更加艱難的前路,便是連身邊這個看似真誠實則深沉的男人,都不知道對自己算計着什麼,不由得越發觸景生情,長長嘆了一口氣。

“怎麼,看見深秋蕭瑟,倒是傷感起來了?”卻見走在前方的金鳳舉回過頭來:“你們女人便是這樣,其實有什麼好傷感的?即便草木凋零,來年春風一起,自然又是枝繁葉盛。紅顏易老,這些樹木卻是花落花開,年年歲歲,豈不比咱們人強多了?”

“這是什麼論調?”素來聽人說起紅顏易老花落花開,都是傷感不已,她還是頭一次聽見金鳳舉這種言詞的,可見此人心志之堅毅個性之樂觀向上。

“這便是我金鳳舉的論調,”果然,就見金鳳舉昂然揚首道:“只不過,雖然紅顏易老,不如草木歲歲繁盛。然而草木又怎能有人的思緒千變萬化?有人的口舌之欲喜怒哀樂,細說起來,活的雖是漫長,卻也無趣的緊。”

傅秋寧道:“我竟不知爺是什麼意思,一會兒嘆人不如木,一會兒又嘆木不如人?可見是都不盡如人意了。”說完卻見金鳳舉搖頭,意氣風發道:“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世間萬物皆是如此,沒有一件完美的。既是如此,又何必只把眼睛盯在那些殘缺遺憾之處?倒不如只看些歡喜遂心之事,順境不驕,逆境不餒,如此,方不負你我幾十年的生命,你說呢?”

傅秋寧忍不住笑道:“不過是一個看見半杯水的問題,就讓爺說出了人生的大道理來,妾身實在是自愧不如的。”話音落,卻聽金鳳舉奇道:“什麼看見半杯水的問題?說來聽聽。”

傅秋寧一窒,心知自己說漏了嘴,只不過這時候收回去也來不及了,只好微笑道:“當日那個老媽子曾和我說,她早年遇到過一位高僧,曾就自己身世困苦求教高僧,高僧當時正喝水,喝了一半,便指着那杯子道:“一個行在沙漠中極渴的人,看見這半杯水。有的人便會想:可惜啊,只剩下半杯了。有的人卻會說:太好了,竟然還剩下半杯呢。可見人生之苦與樂,皆存於一心。心安樂,苦中也能作樂。心悲苦,縱是金屋美食,綾羅綢緞嬌妻美妾,仍是日日不足。只可惜,我如今細思那嬤嬤,竟是到死也未參透這人生苦樂。如今聽見爺說起,便想起這段往事,覺着爺就是那第二個人,無論是順境逆境,爺都活的明白樂天,這是極難得了。”

一番話娓娓道來,只聽的金鳳舉心中激蕩不已,不過面上仍是一派沉靜,微笑道:“你說的極是,細思起來,你何嘗不也是這樣的人?不然在這晚風軒中,六個月也未必能捱得住,何況六年?我記得咱們剛成婚那一會兒,你還時不時的讓人去請我,時而哭鬧。只是那時兩府關係劍拔弩張,我心中極厭惡你,所以從來不假辭色。後來聽說你懸樑自盡,去看了一回,你便沉靜了許多。可是從那時起,便想到了這段往事?所以再不自怨自艾,做那無謂之事了嗎?”

傅秋寧心想:這可是你給我找的好理由,不用都對不起我自己。因點點頭,卻聽金鳳舉感嘆道:“這些日子,我時常覺着你是我的知己,卻總是又心存疑慮,覺得咱們也未必就能事事都想到一起,如今你這樣一說,我才真正確定,你的確就是我的紅顏知己了。俗語說,千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我卻沒想到我竟是這樣的好運道,自己的妻子,就是自己唯一的紅顏知己。只是,卻不知,這終究是幸抑或不幸?”

彼時見他二人說的融洽,金明和玉娘等人都是懂眼色的,便領着孩子們先跑出去了,秋寧起先還沒注意到。這個時候發覺話題又向自己不想提及的方向奔去,再想找人搪塞時,才發現身邊竟一個可用的人都沒有。不由暗罵這些牆頭草真是太可惡了,自己幫了她們六年,如今竟然全都聽一個總管的,專門幫着金鳳舉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

“幸或不幸,全在乎一心。小侯爺怎麼倒忘了我們剛剛說的話呢?”傅秋寧深深嘆口氣,暗道小侯爺,你是不是就覺得沒有一個女人能逃過你的魅力?幾次三番拿言語試探我?其實我雖然礙着您的身份和恩情沒有下狠心打擊你,但那些話里的意思也應該很明白了吧?以你的聰明,本不該這樣窮追猛打,卻因何步步緊逼?既如此,就讓我給你一個明白,反正幾百斤柴炭已經到手,你總不好再因為我拒絕就拿回去吧?

果然,就聽金鳳舉仍不死心道:“的確在乎一心,然而不知足者常樂,乃人之常情,有些東西,不去攀摘嘗試一下,焉知不可得?若努力一番便可得,卻偏偏放棄了,豈不是一生之憾?”

傅秋寧因就慢慢停了腳步,似笑非笑的看着金鳳舉,金鳳舉也便灼灼看着她,二人視線交匯,其中意味糾纏難明。

過了許久,才見傅秋寧再次舉步,悠悠道:“妾心如古井,狂風不起瀾。茶涼烹沸易,覆水收回難。小侯爺,若是努力便可攀摘得到,固然應該努力。但若是傾畢生之力,也終是徒勞無功,比如要將狗尾巴草變的和青松一般筆直青翠。這種根本不可能之事,又何必去費心思呢?”

是這個結果,果然還是這個結果。金鳳舉從傅秋寧面上收回目光,輕聲道:“不儘力一試,又怎麼能說根本不可能呢?我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道理。”說完不待傅秋寧回話,便搶先道:“出了擁翠園了,看,鋒兒和嬌兒都在等着我們呢。”

傅秋寧嘆了口氣,終於這事情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也終於確定了金鳳舉的心意,對方只差沒拉着自己的手說“秋寧,我喜歡你,我要得到你”了。想來若不是之前的那個諾言,這個男人是絕不會如此委屈求全的,自己身為他的妻子,若他提出這種要求,根本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不過還好,總算還好,他們之間,有那個諾言約束着,這小侯爺又是個一言九鼎的高傲之人,才能讓自己不必為他所左右。

秋寧,我知道,你還是怨恨我吧?就是這份怨恨,讓你的心都成了古井不波。的確,六年的時間,是可以將一個女人摧殘的枯萎。不過你放心,若你用了六年的時間凋零,我就會再用六年的時間讓你重新開放。一個六年不夠,還有兩個,三個,總之,感謝上蒼,我們是夫妻,只要我不休了你,你註定要和我糾纏一世,不死不休。我就不信,傾盡全部的感情,我還不能捂熱你那顆已經冰冷的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