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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牢獄的大門緩緩打開,一道光火照亮了黑暗潮濕的監牢,空氣里飄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潮濕發霉的味道嗆入鼻腔,直熏得茗慎胃裡一陣翻騰,於是她急忙用手絹捂上鼻息,掩去作嘔的衝動。

“四妹你總算來了,快去勸勸父親吧,不過他現在正在氣頭上,你要小心點!”榮祿沉着臉迎面走來,好心的提醒。

“不怪父親會生氣,哥哥今日實在不該拔劍相對的!”茗慎掃了他一眼,略帶微嗔。雖然兄妹二人早有合謀,但卻沒想到大哥會瞞着自己暗倒兵戈!

榮祿俊逸的臉色閃過一絲憐愛,解釋道:“皇上事先答應哥哥,絕不傷害咱們父親,所以哥哥才肯這麼做的,由於事關重大,這才瞞住了你!”

茗慎聽完,低低嘆息道:“哥哥此舉看似明智,也着實能討好新皇,但實則是在把納蘭家的百年基業往墳墓里葬,唇亡齒寒的道理哥哥比我明白,咱們的利用價值就在於能夠制衡納蘭一族的勢力,但是父親一旦垮台後,下一個要進宗人府的人,恐怕就是你我兄妹了!”

榮祿淺淡一笑道:“四丫頭你實在是杞人憂天了,哥哥看的出來,皇上對你是有真心的,而且他雖然多疑成性,但也不失為一個有氣量的君主,應該做不來兔死狗烹的事情來!”

“但願一切皆如哥哥所想吧,如今想救父親出來,也只得勸他識時務才行!”茗慎顰眉低聲道,目光滿是擔憂的游移到漆黑的牢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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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是大金皇朝管理皇家宗室事務的機構,除了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冊,記錄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號、世襲爵位、生死時間、婚嫁、謚號安葬的事宜外,更是一個圈禁犯錯的皇親及教育宗室子弟的地方。

這裡面的黑暗人盡皆知,即便再是權勢滔天的人物,到了這裡無疑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不死也得脫層皮。

茗慎獨自挑着一盞昏黃的絳花燈,沿着陰森逼人的大牢走到一間獨立的石造囚室前,隔着牢欄望着父親身穿灰白色囚服的蒼老身影,心裡難受的如同被塞滿了棉絮一般,窒息的擁堵。

曾經的父親在她心裡,永遠是一位威風凜凜的樣子,手握重兵,權傾朝野,輝煌的戰績更是四海揚名,而今卻淪為了一個蒼老的階下囚,像一頭被囚禁於鐵籠里的年邁困獸,孤寂且淡定,此時用英雄末路這四個字來形容他,彷彿是在貼切不過的了。

“爹……”茗慎顫顫的低喚一聲,只覺得喉頭一緊,眼眶也跟着發熱起來。

恍若再次回到了那個單純而天真的年歲,刻苦的學習好每一樣父親交代的功課,並將自己最優秀的一面表現給他,希望藉此換來他的一點關注,一句讚賞。

“我不是你爹,你滾,納蘭家沒有你這個叛變的女兒!”納蘭慕楓輕蔑的眯起眼睛,餘光冷瞥了茗慎一眼,聲音蒼老卻依舊渾厚如鐘鼓。

茗慎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似得,眼底頓時浮起一層朦朧霧氣。“我和大哥都背叛了家族,您會生氣也是應該的,但是換個角度想一想,不管我做皇妃,還是五妹做皇妃,您都是當朝一品的國丈大人,只要得以保全延續咱們納蘭一族的榮耀,何必在意誰當皇帝呢?”

“你以為他會放過納蘭一族嗎?”納蘭慕楓嗤笑一聲,擰眉冷哼道:“別以為你當上皇妃,就能夠保全納蘭一族,咱們納蘭家和惠妃母子結怨頗深,早就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他會讓納蘭一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享榮華嗎?”

茗慎錚錚利落的反駁道:“事在人為,我並不認為他真的敢把咱們納蘭一家趕盡殺絕,畢竟您在朝野的地位舉足輕重,形式對我們來說,還是非常有利的,換句話直白的話說,只要您肯俯首稱臣,我想他定會給予咱們納蘭家十分優渥的待遇!”

納蘭慕楓面容一凜,肅然道:“你少跟我來這套,想讓我歸降門都沒有,你以為納蘭家這些年可以屹立不倒靠的是什麼?難道就是你姑母在後宮得寵的緣故嗎?別太天真了,沒有軍權在手,就如同別人案板上的魚肉,只會落得任人宰割的份,自古以來,接受招安的有哪個落得好下場了!”

“可是您想過沒有,事已至此,倘若您執意不肯歸降,納蘭一族日後勢必會被連根拔起!”茗慎的聲音漸漸下沉,越發憑添厲色:“即便你不為自身着想,也要為納蘭家成千上萬的人命着想吧,該做的我都做了,該說的我也都說了,至於如何抉擇,全在您的一念之間了!”

“好大的口氣,說的好像納蘭一家全指望你來保全似的!”納蘭慕楓黝黑的眸光一閃,泛起嘲諷的光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的那點小九九,想拉攏納蘭家支持你上位,好在後宮鞏固你的地位,呵呵,可惜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還沒那個資格,來跟我談條件!”

“原來在您的心中,竟然是這樣想我的!”茗慎的眉眼一黯,犯酸的水汽氤氳瞳孔:“一直以來,我都很想成為讓您引以為傲的女兒,可是對您來說,我不管怎麼努力,都只是一枚被您安放在權利鬥爭中的棋子,若我此刻真的如您所說,只一心想着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完全可以大義滅親的去討好新皇,畢竟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向著他,而非娘家,不是嗎?”

納蘭慕楓詫異的凝視着茗慎,目光直直探入她的眼底,許久之後,終於斂去了嚴厲之色,輕輕嘆道:“我可以答應你歸降,也可以交出兵權,卸甲歸田,但只要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再讓我帶走一個人,我就願意從此隱姓埋名,不在插手朝政!”

“什麼條件?”茗慎頗為不解,思維有些跟不上他驟然轉變的態度。

納蘭慕楓思量再三,這才苦笑着開了口:“我要你對天起誓,拼盡全力保全睿親王一生安好!”

茗慎心坎一柔,舉手起誓道:“好,我納蘭茗慎對天起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睿親王絕無性命之憂,否則眾叛親離,孤獨終老!”

納蘭慕楓滿意的點了點頭,又道:“還有一個人我要帶走,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讓皇上下旨,放嫻貴妃出宮!”

“姑母?”茗慎震驚萬分,疑惑道:“您為什麼要帶走她?要知道惠妃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納蘭慕楓眸中掀起一絲溫柔的漣漪,娓娓道:“說來話長,都是些舊年的老風月了,嫻兒她本是沈家流落風塵的一顆滄海遺珠,當年我路過錢塘的怡紅樓遇見了她,由於看她長的和沈家千金沈柔容貌相似,便為她贖身並且接進了將軍府,還為她改名換姓,以兄妹的名義,將她送進深宮做內應,好洞悉宣德帝的一舉一動,如今我一敗塗地,只想帶她離開那座精緻的囚籠,讓她過一些快樂的日子。”

“原來,姑母並不是納蘭家的女兒,怪不得她當年授意固倫公主,處處針對我娘親,原來是這個緣故!”茗慎這才恍然大悟,清澄的眼眸染上一絲苦澀:“不過請父親放心,我不會記恨她的,也會去儘力說服皇上,讓他如您所願。”

納蘭慕楓沒想到茗慎能夠懂事至此,不禁心中百味交集,從貼身的袖裡掏出了一根銀菊花紋頭簪,交到茗慎手裡。“幫我把這個交給她,告訴她當年若不是怕宣德帝過河拆橋,對納蘭家痛下殺手,我也不會狠心將她送進深宮的,納蘭家風光太平了這麼多年,她首當其中,功不可沒!”

茗慎輕撫過帶着微熱體溫的簪子,想來定是父親貼身肉藏的愛物,這是金朝的舊俗,贈送給心愛的女子此簪為定情之物,有寓意夫妻和睦、白頭到老的意頭,因為很多花卉一到秋季就會凋謝,而菊花在凌寒盛開,更代表了長情恆久的決心!

本該慶幸父親到底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但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只淡淡微揚唇角道:“放心吧父親,我一定會把您的心意轉達給她,想來她知曉了您對她的心意,一定會願意拋棄宮裡的榮華富貴,隨您一起攜手白頭的!”

納蘭慕楓心思被說中,剛毅的唇角泛起柔軟的弧度,又囑咐道:“再替我轉告榮祿,想要扛起納蘭家這份偌大的基業,首先要有容人之量,要善待公主和他的姨娘們,更要好好扶持他的兄弟,家和萬事興,才是安好久長之計!”

茗慎篤定的說道:“大哥雖然不算大度,但還是頗有氣量的,父親大可放心的將基業交付與他,他一定會延續納蘭家的繁榮昌盛!”

“嗯!你且去吧!”納蘭慕楓隔着牢欄握住茗慎的雙肩,鄭重的說道:“把為父交代你的最後一件事情辦好,為父心中會永遠以你為傲的!”

“爹……”茗慎強忍住眼中翻滾的炙熱,哽咽問道:“人說當年我娘是將軍府里最得意的姨娘,我很想知道,您到底有沒有愛過她?”

“沒有!”納蘭慕楓轉過了身,音色冷淡如涼水:“只是因為她長得像極了嫻兒,我才把她當做了替身,但她的德行不佳,品性極差,所以我才一直將她雪藏在廢園裡,只當睹物思人,不予寵愛!”

茗慎苦笑,原來男人給予女人的寵愛,也可以是只寵不愛,那麼如今的皇上對自己,到底是寵多一點呢?還是愛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