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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東宮所在的皇城不遠,響馬街上的攝政王府同樣燈火通明。報稟要事的宮人進出不斷,攝政王李璋如平日里那樣沒什麼架子,坐在四腳書案前和不同的人敘事攀談、共商國事。

他年近三十,身量高大,眉梢上挑,眼睛不大卻神采奕奕。因為肖母,臉盤上除了貴氣外還有些和藹可親的樣子。可是雖然私下裡是這樣子,百姓們卻都知道,李璋一旦披甲上馬,卻是迎敵而上日斬百人的戰神。

十多年來,李璋大多數時間不在皇城,而在西北,在東南,在邊塞紮營,在南地賑災。赫赫威名之下,金人北遷,南夷臣服。若不是兩年前陛下急病,太子又身子羸弱難堪大任,群臣擁護李璋回朝攝政,恐怕此時他仍在北地飲雪水食馬肉,逍遙自在着。

禁軍來報稱,在東宮趁婚宴刺殺太子的刺客已盡數伏誅。李璋揉了揉眉頭,臉上露出關切的神情。

雖然皇城守衛不利責在禁軍,但是既然如今由他攝政,東宮出了事,他便難逃被皇帝和宗族大臣斥責。

“可招了?”他問道。

來報的禁軍中郎將宋岱一臉羞愧道:“屬下愚笨,什麼也沒有審出來呢,那幾個活口便被太子賜死了。”

李璋神情懊惱地站起來,踱了幾步,用手撫了撫宋岱的肩膀,嘆息一聲道:“此事原是本王處置不。因為是喜事,便失了警惕之心。明日早朝,本王會奏明陛下,懇請自罰。好在如今太子沒有出事,便是天佑我大弘。”

宋岱羞愧的神色里再添幾分不安幾分感激:“此事是我禁軍上下失職,萬萬不敢累王爺頂罪。不過末將會把王爺的話回稟給統領大將軍。”

李璋的手往下按了按:“夜已深,皇城還要靠宋將軍守衛,本王就不留你敘話了。”

宋岱忙拱手一禮而退,人走出王府大門時,心中還暖意融融。想到攝政王言語間的撫慰,再想到太子根本不給他們審問的機會便命人殺了刺客,宋岱搖了搖頭。

若是……那就好了。

大逆不道的話他連想都不敢想,只是又搖了搖頭,翻身上馬,往皇城方向而去。

宋岱離去不久,一個全身黑衣的年輕男人由攝政王府管事引着,抬手推開了殿門。

“殿下。”他跪地請安,雖是男人,聲音里卻帶着幾分柔軟的沙啞。

攝政王李璋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後,仍舊低着頭翻看奏摺。似過了許久,才出聲道:“都歇下了?”

“是。”來人簡單一句答道。看李璋的手停在暗黃的摺子上,微閉着眼沉默,又補了一句:“太子斥退了女官,沒有行合巹禮。”

“哦?”俊朗的臉上幾分驚訝,似乎這事很不尋常。

來人的臉上擠出一點笑:“太子跋扈慣了,向來不遵禮法。急赤白臉的就……小人只得退下。”

李璋默然片刻,手指輕輕抬起張開又放下。管事會意,忙引着來人退出去。室內靜了一靜,有風從開着的窗欞處吹進來,燈燭晃動半晌。他的手指就壓在那摺子上摩挲,始終不曾翻動,也不曾停下。

桌案後的身影似凝固般,一直到晨星升起,李璋才站起來,緩步回寢殿梳洗妥當,換上朝服。

書房外的長隨這才帶着宮婢進書房清掃。桌案上的文書奏摺是普通下人動不得的,長隨先前一步走過去,打理案上雜物。

一本奏摺就放在最上面,摺子是打開着的,只是那上面的紙上破了個圓圓的洞,看起來格外醒目。

一夜未睡的還有剛剛嫁了女兒,榮升皇親的當朝吏部尚書蘇亦銘。相比攝政王的淡然無波,他看起來有些心慌意亂。到晨起,東宮那邊未再傳來任何消息,蘇亦銘的臉色便灰敗了許多。

他在府內踱着步子,從西到東,從南到北。驚得下人們忘記輪班休息,靜立在各處不敢動彈。

事敗了嗎?

他捋了捋鬍鬚。就算是事敗,也應該有消息傳過來的。畢竟小和那丫頭得過他的囑咐,絕不敢造次。

事成了?不對,若事成,此時恐怕皇宮要掀翻了天。雖然蘇府沒有緊鄰御街,也該能聽到動靜。況且禁軍和刑部怎麼會放過蘇家,第一個來提審的就該是他。

自把那毒藥放在女兒手中,他就做好了準備。

就算蘇府滿門陪葬,也要讓太子暴斃,讓攝政王名正言順承繼大統。只有這樣,大弘朝才有活路,才不會敗在李琮手裡。

做什麼國舅爺他全然不在乎,他也不是忠於皇室的奴僕。他的家在大弘,若大弘朝沒了,什麼都沒有意義。

蘇亦銘縮着眉頭嘆息。一聲又一聲,嘆得府邸上下如冷風穿過,涼颼颼的。

……

蘇薔醒來的時候,寢殿內的燭火還亮着,一個人影在眼前眨巴着眼睛,似乎都要哭出來了。

那是她的貼身婢女小和。

昨夜的記憶似利劍穿胸而過,驚得她急劇咳嗽起來。小和忙把她扶起來拍背理氣,她這才發現自己未卸髮飾,沉沉的步搖歪在臉上,扯得她的頭皮一陣陣疼。

不只是髮飾沒卸。她身上雖然蓋着被褥,紅色的嫁衣卻未曾褪去。就連鞋子,都好好穿在腳上。

這麼說來,雖然下藥讓自己昏迷,他卻並未輕薄自己。

怎麼行事如此古怪呢?

難道是身子弱,想掩飾下自己無法行夫妻之事的病體?

蘇薔稍稍放下心來,便聽到小和嗚嗚咽咽道:“這東宮裡的嚒嚒說是要教養規矩,把奴婢和小清姐姐關在廂房,折騰了一宿沒睡。奴婢怕小姐沒人伺候,一大早跑過來,果真就見小姐一個人睡在屋裡。小姐沒有凍壞吧,身上疼不疼?”

小清和小和是蘇府陪着自己嫁入東宮的陪嫁婢女。她們自幼長在蘇府,對主子自然忠貞不二。

蘇薔笑了笑,伸手便去拔頭頂的步搖。小和嚇了一跳,忙伸手去小心侍弄。蘇牆淡淡問:“你來的路上,見到太子殿下了嗎?”

小和臉一灰,怯怯道:“沒有見到太子殿下,只見到大管事派來的嚒嚒,說等王妃沐浴畢,要着朝服隨太子殿下一起進宮請安。”

新婚夫婦晨起去長輩處見禮問安敬茶,這是尋常百姓家也有的規矩。

蘇薔站起身來,由着小和幫她褪去衣衫。眼角眉梢,卻有了幾分涼意。

這就是昨晚事敗的代價了,今日還要面對這一樁樁的事。父親說太子殿下乃陰暗詭詐之人,看來果真如此。昨夜他輕輕鬆鬆便把自己麻翻,也並未動用自己布下的毒酒。

也罷,天長日久呢。索性陪他玩玩,不知道今日若讓他死在皇宮,難不難。

正想着,門外傳來婢女小清的聲音:“殿下請留步,太子妃此時正在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