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殺了他!!!”
遠方傳來了海嘯一樣的吶喊,法庭內,一片死寂。
推門而入的法官坐在了最上首,向下俯瞰:“針對調律師恐怖襲擊事件總計900餘件案件的綜合審理於此開始。”
開庭。
“殺了他!殺了他!!!”
那些回蕩的潮聲漸進,隨着公訴人的致辭完畢,法官的敲錘,肅然發問:“嫌疑人槐詩,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么?”
輪椅上的被審判者只是笑了笑,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殺了他!”
法庭之外,涌動的人群依舊在在狂熱的吶喊。
從清晨,到中午。
而槐詩靠在輪椅上,在氧氣面罩下,呼出了疲憊的吐息。
“殺!殺!殺!”
彷彿有無以計數的人在齊聲吶喊,街道上遊行的隊伍里,一張張面孔漲得通紅,舉起手裡的牌子,向著攝像機的鏡頭興奮揮舞。
“全小隊已就位。”
人群中、高樓上、街道之間,或是便衣或是全副武裝的警衛和私軍們警惕的幻視着周圍的每一張面孔。
“各部門警戒,不要放鬆——篩查所有人臉數據……”
沙啞的聲音回蕩在通訊頻道。
“審判!我們要審判!”
激憤的遊行隊伍中,傳來了整齊劃一的吶喊:“死刑!死刑!死刑!”
而槐詩,眺望午後陽光下在天窗前簌簌舞動的塵埃。
怔怔出神。
公訴人發言、提交卷宗、羅列證據、詢問證人、陪審團提問、被告人發言……好像一晃眼間,所有繁瑣的環節都一晃而過。
最後的環節,已經近在眼前。
無數嘈雜的吶喊和咆哮聲,從外面漸漸迫近,彷彿潮水那樣,將一切都淹沒掉了。
只有這近乎凝固的氛圍中,所有人下意識的屏息,只有法官敲下了最後的錘。
“以偉大的聖都,以神聖的聖都法律和法院的名義,我在此宣布——鑒於被告人喪心病狂的眾多犯罪記錄和所帶來的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
那個低沉的聲音宣判:
“——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短暫的死寂里,不知道多少人瞪大眼睛。
緊接着,彷彿有冰層破裂的聲音在幻覺之中擴散,因為有如決堤那樣的聲浪響起,回蕩在聖都的大街小巷中。
歡呼。
興奮的吶喊,嘶啞的咆哮,狂喜的慶祝。
在廣場的巨大屏幕下,在辦公室的格子間里,在幽暗的低層區,每一雙眼睛都瞪大了,湊向了屏幕,試圖確認消息的真偽。
“死刑!死刑!!死刑!!!”
那些激動的聲音在人潮之中回蕩着,到最後變成了整齊劃一的吶喊,在每一張笑容之間傳遞着內心的欣喜。
彷彿看到正義施行了那樣。
彼此分享着這一份喜悅和快樂,再不問緣由和過去分毫。
低層區的客廳里,電視機的屏幕被關掉了。
郭守缺丟下了遙控器,了無興趣的起身。
“唔?”
正在埋頭清理槍膛的末三疑惑抬頭,“大宗伯不看了么?”
“都是些沒什麼意義的東西,有這時間,不如去地里轉兩圈。”
老人背着雙手,慢悠悠的踱步而去,走向那一片黑暗中的淺淺湖泊,只是,出門拐彎之後,腳步微微一滯。
視線看向了那個坐在台階上,彎腰磨礪槍鋒的年輕人。
汗水從他赤裸的上身滑落,頭髮也變得濕漉漉的,肌肉隨着動作自背脊上鼓起,垂眸的神情如此專註。
“嗯?”郭守缺問:“這是在做什麼?”
“好些日子沒有練了,今天三姐幫我找到了一把,就想要補一下課,結果,沉迷進去,就忘記時間了。”
原照抬起槊鋒,如鏡的鋒刃照亮了那一雙平靜的眼瞳:“本來以為肯定生疏了,結果沒想到,比以前還要流暢很多。”
“不,我是詫異,你竟然還在啊。”
郭守缺嘿然一笑:“按照以前,說不定就扛着好多東西去劫法場了呢。”
原照磨礪的動作停滯一瞬,沉默半響之後,回答:“他要自尋死路,難道我還能攔着他么?他自己選的。”
他說,“關我屁事。”
郭守缺低頭,端詳着槍鋒之上那一雙眼瞳的倒影,微微點頭。
“成長了啊,原照。”
他微笑着,轉身離去。
原照恍若未聞,只是低頭繼續着自己的工作,直到許久之後,撩起清水,洗去鋒刃上的殘餘。就在展開的雙臂之間,鐵槊抬起,盪開一輪清光。
悄無聲息的前突,收縮,橫掃,到最後,停滯在自幼時演練了億萬遍的一刺中,無意義的凄嘯和威光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盡數斂去。
所存留的,便只有無回的前突。
成長了么?
或許。
原照毫無體會。
唯一的感覺,只有從未曾有過的,憤怒。
還有,恥辱到幾乎落淚的,不甘心!
“還是,慢了啊。”
他輕聲低語着,槍鋒再震,自黑暗裡刺出。
再來。
然後,再來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曾經無數次被教導時那樣。
摒棄迷惑,斬斷彷徨,放棄猶豫,吞下苦果。
將所有的一切,都投入這千錘百鍊、光華斂盡的一刺。
——直到有一天,將所有的不甘心,全部刺穿為止!
.
熾熱的陽光之下,絞刑架,被再一次豎起。
自數之不盡的興奮歡呼里,當站在高台之上,向下俯瞰,便只能看到一片擾動不休的黑潮,一雙雙興奮的眼睛期盼着最後的結果。
等待‘祭祀’的最高潮到來。
或老,或少。
那些腰纏萬貫的富豪,無所事事的流浪者,一無所有僅能果腹的工人,乃至更多,彷彿整個聖都都匯聚在一處。
翹首以盼,催促着最後的結果。
哪怕是聖都警衛的盾牌和威嚇,都無法讓人群散去,反而令那些焦躁的等候者們越發的不耐煩。
“死刑!”“死刑!”“死刑!!!”
高亢的聲浪升起,將一切吞沒。
“看到了嗎,槐詩,這就是調律師的終結——”
在絕佳的觀賞位上,節制背着雙手,俯瞰着下面的景象,戲謔冷笑:“你想要救贖的那些人,你所致力維護的那些靈魂,都在等着你的屍首來慶賀苦難的結束呢。
難道他們不知道你的存在會讓他們活得更好么?
難道他們不理解你的苦心和想法?
可到最後,真正追隨和相信你的人,又有幾個?”
輪椅上,等待受刑的罪人微微抬起了眼睛、
他說:“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的。”
“明白?哈,或許呢,但那又如何?”
統治者冷酷反問:“一旦習慣了野獸的暢快,就再也回不到人的範疇中去了。他們只會本能的去撕咬爭食,就算是站在他們的前面的是救世主,他們也會張開嘴,奮力吞吃。
即便是得到了你的恩賜,因你而看到曙光,可他們會想要更多的,更多你給不了的東西。倘若你無法回應他們的索取,就只會被他們拋棄。”
“哪怕到現在,你還沒有放棄那些愚不可及的天真想法么,槐詩?”
節制說:“他們早已經,不需要救贖了!”
在最後的寂靜里,垂死的囚徒眼瞳微動。
好像看向了他。
可在氧氣面罩下,那一張蒼白面容的嘴角,微微勾起。
彷彿滿不在乎一般。
嘲弄一笑。
救贖?
“我早就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