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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四人便露宿街頭,尋了個避風的角落,將牛二的屍體扔在地上,他們幾個人擠在車上湊合了一夜。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元封將腰帶勒緊了兩個扣,對大夥道:“走,去衙門。”

元封雖然年齡小,但卻是眾人的師父,師父話了,誰也不敢多嘴,於是便又將牛二的屍體扔上車,趕着馬車往府衙方向走去。

迎面正好過來幾輛雙輪轎車,車廂頂上還捆綁着行李,看起來像是舉家遷移似的,道路狹窄,張鐵頭便將馬車停在路邊,讓人家先過。

走在車隊前頭的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武生打扮,一臉的陰鬱,只是掃了元封他們一眼便騎着馬過去了,四輛轎車的木輪壓着石板路面吱吱呀呀的,從少年們面前慢悠悠的經過,最後一輛車的車簾掀起一個小小的縫隙,一雙閃亮的杏核眼在裡面眨了眨,不過元封他們幾個誰也沒有注意到。

來到府衙門口之時,天還很早,清晨的街頭沒有幾個行人,只有遠處的早點鋪子炊煙裊裊,正在打燒餅的兩個小夥計狐疑地看着這四個身上還沾着露珠的少年。

元封一指衙門口擺放的鳴冤鼓,對趙定安道:“敲!”

那鳴冤鼓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了,鼓槌都結滿了蛛網,鼓面上更是蒙了一層灰塵,趙定安二話不說,蹦到檯子上抓起鼓槌就用力的敲起來。

“砰砰砰砰”沉悶的鼓聲傳出去好遠,惹得幾戶人家都開門觀看,一些路過的人也駐足觀看,趙定安見有人圍觀,更加賣力的敲起來。

張鐵頭有些害怕,說道:“封哥兒,這樣不好吧。”

元封道:“那怎麼才好,咱們一個大子沒有,難道喝風活下去啊,就算咱們能等,他不能等啊,再等一天,他就得臭啊。”說著一指板車上的草席筒。

張鐵頭便不再說話,聳聳肩膀,看着趙定安敲鼓,又敲了幾下,便聽見衙門裡急匆匆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側門打開,一個帶着黑帽子的衙役惡狠狠地吼道:“敲什麼敲!”

“官爺,我們是來領賞的。”趙定安粗聲粗氣的回答。

“你們幾個小子瘋了吧,這可是蘭州府正堂,哪有什麼獎賞可領,再不滾蛋,老子就要鎖人了。”衙役繼續大吼道。

元封斜眼往裡面看了一下,只見七八個衙役正在打掃,看樣子今天有什麼重要安排,便認定了知府老爺會出現,從懷裡摸出一張告示道:“我們領的就是這個賞,悍匪牛二,生死不論,見人見屍都是一千兩紋銀。”

衙役楞了一下,扯過告示看了一眼,三下兩下便撕成了碎片:“你們來晚了,這告示不作數了,柳大人又貶官了,這前任出的懸賞告示,新任知府是不會認賬的。”

四人面面相覷,都傻眼了,還是元封反應的最快,問道:“敢問這位差爺,柳大人去哪裡做官了?”

衙役一臉的不耐煩,“走走走,老子沒空陪你們囉嗦。”忽然他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你們拿了牛二?”

趙定安跳下檯子,來到馬車前一把將牛二的屍身拽出來,屍體放了十幾天,都變綠了,但面孔還未變化,那衙役顯然是認識牛二的,當時驚得一個踉蹌,顫聲道:“還真是牛二爺。”

元封道:“當然是牛二,小的斗膽再問一次,柳大人去哪裡做官了?”

本來以為是四個鄉下窮小子來搗亂的,沒成想還是深藏不露的大刀客啊,衙役定神再看,這四個人的眼神確實和那些販夫走卒有所不同,和他見過蘭州大牢里那些江洋大盜的眼神倒有些類似,吃衙門飯也不過是糊口而已,誰沒事給自己找不自在啊,當下便和氣的答道:“柳大人被貶為蘆陽知縣,昨天的調令,今天早上走的,你們若是趕得及,興許還能追上。”

元封一抱拳:“謝了。”轉身便走,其餘三人也有樣學樣的一抱拳,很有江湖派頭的扭頭走了,剩下那衙役在門口呆,心裡暗道這柳知府真是個掃把星,上任才一個月就惹出這許多麻煩,臨走了還弄來具屍體給人家添晦氣,這樣的官真是該貶。

蘆陽縣在蘭州以北數百里,是個極其偏僻的所在,不過距離十八里堡卻是不遠,只有不到百里,既然柳知府去了蘆陽,那便跟去蘆陽找他要賞銀便是,少年們不懂得他們官場的什麼破規矩,他們只知道誰說過的話就得有誰兌現,於是四人趕着馬車向北門走去。

可是趕了幾步,馬卻不願意走了,想來也是,這馬同樣一天一夜沒吃飯了,哪還有勁去長途跋涉,四人無奈,只好停下商量對策。

要去蘆陽縣,必須得有盤纏錢才行,可是再向鄧子明開口,元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本來就已經借了人家五百兩銀子打馬賊,許過拿了賞銀就歸還的,可是現在拿什麼還啊,當然鄧子明不在乎這個,可是元封在乎,少年人那點虛榮心一作怪,就硬生生忍住了向馬幫求助的念頭。

沒錢怎麼辦,賣馬。

好在這匹馬還算體格高大,牙口也輕,蘭州城內馬市很多,解下轡頭拉到市場上,很快便出手了,得了八十兩銀子,又尋了一頭年老體弱的驢子,以二十五兩的價格拿下,四個人拿着餘下的錢去拉麵館好好的吃了一頓,又買了些燒餅帶在身上,套車出,趕往蘆陽縣去也,臨出蘭州府的時候,元封又在牆上找了一張告示塞在懷裡。

一路艱辛自不必說,風餐露宿更兼倔驢偷懶,好不容易到了蘆陽縣,已經又是十日後了,那牛二的屍體已經開始膨脹,草席根本掩不住味道了。

所幸目的地已經到了,這是一座殘破之極的縣城,城牆全是黃土夯成,外面沒有包磚,城門樓子也破敗不堪,上面全是烏鴉窩,門口連個把門的士兵都沒有,看起來比蘭州府不知道差了多少倍,就算是和十八里堡相比,也強不到哪裡去。

進的城來,是一條土路,路兩邊都是平頂的黃土房子,一眼望過去有個起脊的房子,門口豎著旗杆,想來便是縣衙的所在了。

土路上野狗亂竄,灰頭土臉的百姓用茫然的目光看着這幾個外鄉人,沒人搭理他們。

“這縣城真小,怕是沒有一百戶人家吧。”趙定安道。

“蘆陽縣窮的叮噹響,俺們掌柜的從來不到這邊做生意,他說這邊除了沙子啥也沒有。”張鐵頭接道。

“不過……聽說咱們十八里堡就歸蘆陽縣管啊,說起來咱們都是蘆陽人呢。”趙定安無奈地說。

“拉倒吧,從來見有當官的來過,你看這縣衙,怕是也空關不少年了。”說著說著,已經到了縣衙門口,張鐵頭指着那歪斜的牌匾和爬滿蜘蛛網的大門道。

“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有棗沒棗打一桿再說。”元封說罷,示意葉開上去敲門,葉開過去敲敲那斑駁的大門,還沒兩下呢,大門居然倒了。

門板砰然到底,掀起一片塵土,院子里幾個正在打掃的人抬頭望過來,一人喝道:“來者何人?”

元封一瞧這人有些面熟,原來正是那日早上在蘭州府遇到的搬家之人,他們竟然和要找的人擦肩而過,真是陰差陽錯。

“我們是十八里堡的百姓,來找柳大人領賞的。”趙定安朗聲答道。

那年輕人丟了掃把走過來,盯着趙定安看了幾眼,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新任知縣姓柳?”

“我們是從蘭州府過來的,兩月前蘭州府貼出懸紅告示緝拿悍匪牛二,他行劫的時候被我們殺死,所以我們帶着屍體一路從蘭州府跟過來,就為了領那一千兩的賞銀。”元封解釋道,又從懷裡摸出那張告示給年輕人看。

年輕人不去接告示,只是問道:“牛二的屍體在哪裡?”語氣中有一絲急切,又有一絲歡暢。

“就在門口,大人請看。”趙定安跑過去將草席打開,露出牛二已經有些變形的屍體,那年輕人趕緊捂住鼻子,強忍着噁心看了兩眼,點頭道:“沒錯,確實是牛二,趕緊將這廝的屍體扔了吧。”

“既然大人確定是牛二,那就請把賞銀了吧。”元封道。

年輕人哈哈大笑:“牛二武功不差,又有幾十個打手,怎麼會被你們殺死?我看他心窩正中一箭,準頭和力道都是一流的,難不成是你們中的某位射的?”

眾人交換一下眼色,心中都感覺不妙,難不成這人又要賴賬。

“想必是牛二被旁人殺死,你們撿了個便宜,把屍體抗走了,這可是冒功領賞啊,我不責罰你們便是開恩了,還想要賞錢,真是可笑,趕緊把屍體找個地方扔了,別在這裡搗亂。”年輕人說完,徑直轉身去了。

“若是我們能證明牛二確系我們所殺,是不是就可以領賞?”元封在他背後不動聲色的問道。

“證明?怎麼證明,讓牛二活過來說話么?趕緊走,爺沒空陪你們幾個小叫花子。”年輕人很不耐煩的擺擺手。

趙定安氣得要過去打人,院子里正在打掃的兩個僕役趕忙過來阻止,正吵鬧間,衙門正堂里傳出聲音:“靖雲,何事喧嘩?”

“爹,幾個叫花子抬了牛二那廝的屍來領賞,孩兒正在打他們。”

一個身穿綠色官袍的中年官員從堂中走出,白淨面皮,三綹鬍鬚,氣質與這破敗的衙門格格不入,胸前的補服和烏紗帽都說明他正是蘆陽縣的父母官。

“是爾等誅殺了牛二?”知縣大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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