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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古琴。她在我身後隨手關門。發出極輕微的“嗒”的一聲。

古琴在日光燈的最下方。琴板反射出的白光冷靜地投射在天花板上。“五湖”那個古篆朱印果然沒有了。。“我用了些‘易容術’里的材料。把字跡抿掉了。再者。大亨曾動用了移動透視設備。對它的內部進行過仔細的平方厘米為單位的探測。一無所獲;任何人看來。除了通透異常的聲音。它並沒表現出更多的奇異之處。”

顧傾城站在桌子的對面。抱着胳膊。低頭審度着古琴。

驟然間。我覺得日光燈黯了一黯。彷彿有什麼東西從燈管下方掠過。將它發出的光芒遮擋了約十分之一秒。靈異專家們經常說。日光燈發出的冷光波長。是最容易照見異端鬼魂的。具有奇異的“顯形”作用。

我抬頭向上。凝視着燈管。

“你也看到了。”顧傾城略顯緊張。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

這個房間位於“九頭鳥掙命局”的兩翼最尖端的部分。屬於兇險格局首當其衝的地方。之所以空着。是因為在王江南等人大舉入住尋福園時。我特意要蕭可冷空出來的。至凶之地。住人必死。其實耶蘭的死。有很大一部分跟他住進了左翼最頂端的房間有關。這件事。我雖然沒責怪過蕭可冷。她也應該有所感覺。

“你不該把古琴放在這裡的。。”我長嘆。四面起了颯颯陰風。

“我錯了。古人深山撫琴。山精樹怪潛近竊聽。並附着於音律琴弦之上。你突然暈倒。我沒來得及審時度勢。便匆忙布置了這間恆溫室。風先生。既然尋福園別墅是你名下的產業。為什麼要布置這麼一個詭異的‘九頭鳥掙命局’。豈不是故意陷自己於困境。”

顧傾城又取出了手帕。在琴弦上輕輕擦拭着。

我無可解釋。因為連自己都參悟不了大哥建造它時的意圖。或者真的該一鼓作氣拆掉它。以求獲得答案。

“我想用‘滴血困靈’的化解方法驅邪除妖。你看怎麼樣。”她的左手小指壓在琴弦上。只要輕輕一划。就會皮破血流。

做為港島著名古董商顧知今的妹妹。她對這個圈子裡的某些驅邪異術應該了如指掌才是。每一件價值連城的上好古董。幾千年來倒手絕對不少於幾十次。甚至多達上百次。易手之時。和平傳遞的機會極少。大部分會伴隨着搶劫殺戮。而那些最初的善良收藏者屈死之後。怨魂揮之不去。會跟自己摯愛的器物融合在一起。久而久之。古董上聚集的怨魂越來越多。再轉入古董商手裡。必須得經過某種“驅邪”的儀式。以求明哲保身。

我搖搖頭:“顧小姐。你取得這架古琴後。根本不會自己收藏使用。一旦滴血。原有的怨魂十有**會留在你身邊。那就得不償失了。”

以她的手段和心機。費盡心力拿到這架古琴。所圖謀的一定會是比音樂和金錢交易更大的計劃。看得出來。她也不在乎金錢。而是只在意能不能順利促成這次交易。

她凝眉想了想。抬起手。心悅誠服地點點頭:“是。風先生說得很對。我又錯了。”

“誰。誰。藤迦嗎。。”我驀的有了感覺。脫口低叫。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迅速轉臉向著顧傾城:“顧小姐。請你暫時迴避一下。或者我可以幫你驅散琴上的怨魂。”某些感覺是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我只知道。有一個極其熟悉的影子。正輕飄飄地落在桌子的側面。看不到她。但我聞到了她身上的那種香氣。。從埃及沙漠一見面時就念念不忘的“千花之鳥”的香氣。

顧傾城遲疑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留在這裡。或許能幫上什麼忙……”

我後退一步。嘩的一聲拉開門。盯着她的臉。無聲地下了逐客令。此刻。我甚至不敢分心。否則也許會在瞬間失去對藤迦存在與否的感覺。

院子里依舊很安靜。不知從何處漂亮的雲翳。連天空的星光都遮蔽住了。瞭望塔上。竟然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吸煙。火頭一亮一滅。成了夜色里最顯眼的目標。神槍會的人馬越來越像一群烏合之眾。我真的懷疑這群人怎麼可能是訓練有素的山口組的對手。

憑這一點煙頭的火光。高明的敵方狙擊手能在八百米到一公里的距離內。將這傢伙一擊必殺。今天的江湖。弱者根本無法生存。哪怕只是一秒鐘的散漫放鬆。丟掉的都可能是自己唯一的生命。

顧傾城低頭向外走。但她心裡應該是不情願的。

我重新關上門。再度凝視那支日光燈。“千花之鳥”的香氣越發重了。琴弦也陡然被輕輕拂動。發出一個幽深震顫的低音。我聽不到人聲。但腦子一下子讀取了某種思想。應該就是藤迦的思想。。

“我再一次發現。靈魂仍舊不死。仍舊無法去到師父他們存在的地方。為什麼呢。我寧願死。用靈魂存在狀態的結束來忘掉一千年的過去。沒有人願意被禁錮在蟬蛻里。那種狹小的、窒息的、欲哭無淚的狀態。足以讓靈魂發瘋。風。你會聽到嗎。我竟然又一次被禁錮住了。不過卻是在這經數千年不朽的古琴里。”

我身不由己地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聽到了。

“如果這就是我的宿命。那麼。這段宿命的盡頭是在什麼地方呢。已經熬過一千年。看盡了人生與江湖的興廢。難道接下來的又是一千年。”

那確確實實是藤迦的思想。雖然沒有人開口說話。我卻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我能幫你什麼。”我喃喃地問。伸出手。想碰觸她。但指尖感受到的只有空氣。

“不能。好像沒有人能幫我什麼。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未來……等等。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生命的最高音。我恍惚意識到自己這一次被禁錮的使命了。。要我奏出‘生命的最高音’。那是什麼意思。”

她的思想。也在表示着極大的困惑。

空調的出風口起了一陣“嗡嗡嗡”的輕輕震動。正因為房子里空空蕩蕩一無所有。我才能一點都不分心的凝聚心神。她是確實存在的。只是沒有我們肉眼可見的身體。就像地球上的風。吹動一切卻無影無形。

我的思想被震撼了一次。還記得埃及人薩罕長老說過的話。。“幻像魔的移動形成風”。目前藤迦的存在。會不會跟幻像魔是同一種物質形態。

她連續重複地問着同一句話:“什麼是‘生命的最高音’。什麼是‘生命的最高音’……”像在問我。更像是在問自己。

琴仍是琴。弦仍是弦。她的靈魂會藏在哪裡。大亨已經詳細探察過琴的每一部分。。我忽然醒悟。我們慣用的物理探測方法。只適用於地球上的已知物質種類。遇到某些未知的東西。這些射線、紅外手段。絕對的“風馬牛不相及”的方法。

“你在古琴里嗎。是否古琴因為貫注進了你的靈魂而起了變化。”

她的靈魂長嘆:“不錯。古琴取材於樹木、龍鬚、獸骨。即使用再華麗的詞彙命名它、用再竭盡全力的繁複指法去挑撥它。仍舊只是死的東西。樂起於心、迴環於胸、至於肢體、達於指尖。再訴求於器。。有靈魂的樂器。隨手彈撥都會是‘陽春、白雪’;沒有靈魂的器材。即使是師況再生。也只是寡然無味的噪聲。我們該說再見了。一千年之後。你將在哪裡。”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我與‘靈魂’同時啞然失笑。等不到一百年。我就已經該隨着煉化爐的青煙一起飛向藍天了。還談什麼一千年。

“生命的最高音……”那是藤迦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隨之琴弦一陣潮水翻湧般的拂動。嘈雜震耳。接着戛然而止。

她消失了。頭頂的日光燈也恢復了最初的明亮穩定狀態。我忽然覺得渾身疲憊。再看古琴時。心裡隱約有了依依不捨的情感。它可以看作是藤迦的化身。或許她說的“千年禁錮”只是一個虛幻的概念。在某種契機巧合下。她還會重現人間……

“嘩”的一聲巨響。顧傾城惱怒地拉開了門。騰身躍進來。

我舉起雙手。淡淡地笑着:“我沒動它。是琴弦自己在響。”到這時候。我還是沒摸透顧傾城的心思。她要帶古琴去哪裡呢。在她和顧知今的背後。又是誰對古琴有如此濃厚的興趣。我不了解顧傾城。但了解顧知今。像他那樣打着“音樂”的幌子四處撈錢的高層次古董掮客。沒有巨額的利益落差。怎麼能打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