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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曲《江山夢》已到**,笛音愈發的悲愴幽邃,陳應閉上眼睛,輕輕的靠在了玄羽的肩上。

曾經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只要自己不畏艱險勇往直前,就可以成功。可是生活終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美好啊,自己努力了,拼搏了,現實……卻總是這樣的殘酷,也這樣的真實。

聽着外面士兵們瘋子一樣的叫喊,已經有刀挑開了窗紙。

那些沾染過無數鮮血的刀尖幾乎就要碰到陳應的身上。

玄羽伸手抱住陳應,看似無意的動作,卻幫陳應避開了那刀的尋摸。

“幹什麼?”陳應笑着問道。

她想起自己和玄羽無數次的共同面對死亡,這樣古怪的一生。

“聽那調子,多好。”玄羽沒有看陳應的嘴,自顧自的說著,“江山夢,江山如夢,夢裡江山。不過如此。”

陳應自然的摟住玄羽的腰,笑道,“是啊,一夢江山。可嘆有些人終是把那夢當做了真實。”

“比如?”玄羽扭過頭,認真的看着陳應那一張一合的嘴。

耳邊的殺喊聲似乎遠去,隱在無盡的邊際里,他的眼前,只留下了陳應那婷婷裊裊的倩影,那眉目含情的笑語。

“我,你,蕭琪。”

陳應低聲說著,也不在乎玄羽是否聽到。

“你看,我們都是這樣執着着那個皇位,那個寶座。可是寶座只有一個,天下不能三分。人心不足,貪得無厭,難道我們不是那些把夢當做真實來一生尋求的人么?”

那曲《江山夢》似乎離這裡近了很多,細細聽來,仿若耳邊。

殺喊聲頓時少了一半。

陳應有些疑惑,抬頭看向玄羽。

玄羽輕笑,“他若再不來,你我可就真的死於非命了。”

“誰?”

陳應看着窗子,外面有一襲翩然的白影。

手執玉笛,屹然不動。

像一座山那般巍峨的身軀,說是山又好像顯得太笨重了些,那人的身軀比山清逸,比水凝重。

“朱雀?”

陳應訝然。

從來都不知道朱雀還會吹笛子。

而且,她記得自己被誘入雲中樓的時候,聽見馮英說,“……他的侍衛早就被抓走了,他還不知道呢……”

難道這一切玄羽都料到了么?

所以才會如此輕鬆的坐在這裡,不避刀劍,去欣賞那詭異的、甚至可以說是出現的不是時候的《江山夢》。才可以毫不避諱的和自己談論江山究竟是夢還是真實的話題。

玄羽揮揮手,示意朱雀進來。

朱雀會意,玉笛橫在唇畔,又是一聲嗚咽。

依舊是那《江山夢》,如夢的江山,夢裡的江山。那些士兵們竟然開始吐血,就像是比賽似的一個個撲向對方,縱使陳應無知,可也知道那些舉動的反常,自問道,“難道是中了蠱?”

朱雀滿意的看着士兵們橫七豎八的躺倒在地,一旁屋角處有星星的火,他沒有看見。

走入禪房,朱雀來不及問安。

一抬眼就看見陳應,曾經那個雍容而妖嬈的花魁桃花兒,曾經那個精緻且嫵媚的側妃桃花兒,哪一個不是那般的驚為天人?可眼前這個,半邊的頭髮已經燒焦了,衣衫也擦破多處,臉上更是青青黃黃。

只是因了那蒙蒙的,如同遮了一層水霧的眼和那從未變過的,恭謙的笑里,還依稀看的出她的影子。

再看玄羽,髮髻早已散了,就那樣隨意的披着,面具也被摘了下來,只是仍舊塗著偽裝般的妝容,衣衫已染上了他最不愛的血紅與塵灰。

這還是那個謫仙般的宮主么?

誰知道那劉三虎給這些士兵們餵了什麼蠱,竟然……竟然讓那些士兵忠心如此。

寧可死,也不願後退。

朱雀跪下,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聽見玄羽的聲音。

細若遊絲。

“朱雀……你帶她回去吧。”

“宮主,您怎麼了?”朱雀連跑帶爬的滾到玄羽身邊,扶住玄羽搖搖欲墜的身子,低聲問道。

“我……先去歇歇……”

玄羽說完這句話,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隴西,這條路,可算是走完了么?

玄羽的手一松,跌落出一個橢圓的盒子來。

陳應俯下身,撿起那盒子。

那是一盒胭脂,深紅的外盒,沾染了無數的泥土。

……

絕塵宮。

桃花兒依舊不知厭倦的開着。

春天了,又是春天了。

可流雲居的氣氛,並不比冬天好多少。

玄羽已經病倒了,面具再也系不到他曾經豐潤的臉上去了。陳應一次次的撿起那面具,嘗試着給玄羽繫上。希望有那一次,玄羽可以忽然坐起來,笑着對自己說,“你還在玩啊。”

是啊,自己是在玩,可是斥責那個自己玩的人,那裡去了?

這氣氛陰沉沉的有些嚇人,不少郎中都信心百倍的跨入,而後搖頭嘆息着出去。

三天了,能請到的大夫都請來了。

等到最後一個隴西最有名的大夫走出來的時候,嘆着氣跪在地上。那時天上下着雨,那老郎中也不覺得雨涼,只是顫巍巍的磕着頭,輕聲道,“大人……給宮主準備後事吧。”

陳應坐在床沿上。

對那郎中的話置若罔聞。

眼眶是通紅的,只是再也流不出什麼來了。她的眼淚,早在金鈴寺,早在剛回到絕塵宮的時候,看着玄羽一下子癱軟在那裡,就已經流盡了。

眾人都愣愣的站在屋外,看着陳應那瘦弱卻倔強的背影。

三天了,粒米未進。

沒有人顧得上那個老年的郎中。

還是半路偷偷跑出來的孟凡楊去扶起那郎中,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老先生,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那郎中站起身,剛走了進步又回過頭來,跪在雨水裡,狠狠的磕頭,知道頭皮破了再走了出去。

這樣的好人……就這麼不在了么?

那郎中身上一陣哆嗦,夾緊腋下的藥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來人啊。”

陳應的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可朱雀還是及時站過去,帶着那快要掉眼淚的通紅的眼眶,“有什麼事?”

“我要給他凈身。”

陳應把面具遮在玄羽的臉上,擋住一切從外面進來的光線與注視。

師父,玄羽……

你不是不喜歡別人看到你的真容么?

那徒兒就不讓他們看,您放心吧。

放心的走吧……

不過記得到了那邊,等等徒兒,咱們師徒兩人,在那邊也做個伴。只可笑了這半生的算計,只為了那夢中的一場江山。

天合有訓,只有情至深的夫妻,死後才可由對方凈身。

朱雀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掩上了門。

掩住了外面這個世界傳來的、唯一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