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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不太平。

好在胡笳城是寶瓶州北部重鎮,由於還未被那場如火如荼的戰火殃及,加上湧入許多從南朝北竄直上的高門膏族,反而讓胡笳城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繁榮景象。南朝覆滅在即,北庭以草原游牧居多,北莽王朝的戶牒制度也就崩潰了大半,有沒有路引已經無關緊要,『亂』世中,懷揣着真金白銀比什麼都管用,想要進入一座城池尋求庇護,甭管什麼身份,都得老老實實交出一筆不菲的過路費,過路費的多寡,往往又與那座城鎮城牆的高低直接掛鉤。此時,一名南朝文士模樣的男子夾在人流中緩緩而行,身邊沒有豪仆壯扈護送,那件象牙『色』的白緞袍子早已蒙塵變灰,路上行人也見怪不怪,南朝無數世族子弟都是這副掉『毛』鳳凰不如雞的狼狽模樣,在逃亡路途中,甚至許多美妾妙婢都親自雙手奉送給了手握兵權的北庭權貴。這名鬍渣邋遢的男子既沒有佩劍也無佩刀,不過若是還有閑心去細細打量,到了一定歲數更為熟稔男女情事的『婦』人也許就會看出這男子刮掉鬍子,會有一張極為英俊且飽經滄桑的臉孔。

如今北莽上下充斥着一種大難臨頭及時行樂的風氣,藉著南朝世族落難的東風,許多喜好豢養面首的北庭富貴『婦』人,人人收穫頗豐,不知有多少南朝年輕人成為她們的囊中玩物。就像此時,一駕由兩匹雄壯戰馬牽引的馬車就掀開了帘子,『露』出一張連中人之姿都算不上的女子面容,眼神遊曳,如鷹隼捕捉獵物,一圈下來,選中了兩位結伴而行的文弱書生,隨着她伸手指指點點,車廂內那位粗壯丫鬟很快就去為主子“排憂解難”,喊來八騎扈從中的那位領頭騎士,低聲說了幾句。

那名騎士點點頭,策馬狂奔,毫無顧忌地衝散人流,到了那兩名倉皇失措的年輕男子身前,這名魁梧騎士高坐馬背,輕輕旋轉戰刀,嚇得那兩人臉『色』雪白,等到騎士直言不諱說出自家主子的身份和意圖,然後用刀尖點了點那駕馬車,兩個年輕人稍有猶豫,騎士便冷笑着抽出戰刀,兩根手指摩挲着刀尖。兩人很快就認命,跟隨這名將軍府上的騎士前往那輛馬車,坐入車廂後,既有辱沒家風的難堪,也有賣身求安的如釋重負。還提着帘子的『婦』人瞥了他們一眼,嘴角翹起,瘦胳膊細腿的,雖說手臂還未必有她粗,可這畢竟是讀書人的滋味啊。她收回視線,望向那個方才驚鴻一瞥便無法釋懷的修長背影,猶豫是不是再納入一位男寵,不過當下已經略顯擁擠的車廂讓她打消了這個旖旎念頭,繼續前行的馬車重新超出那人的時候,她想了一下,既然自己暫時沒了那份心思,總覺得也不能便宜了城內那幾位總喜歡跟自己爭風吃醋的娘們,萬一此人不小心淪為她們的幕中賓客,那得多彆扭?自己不要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於是她讓健壯婢女捎話給那隊扈從,去宰掉那個前一刻看着挺舒服的男人。

『亂』世人命賤猶不如太平犬,生死只在有些人的一念之間。身為一名實權將軍正妻的她放下帘子,豎起耳朵等待那種戰刀刺入胸膛或者乾脆剁掉腦袋的愉悅聲音。若只是因為丈夫是寶瓶州的一員萬夫長,她自然尚且不敢如此行事乖張,可當她男人是因為她的家族尊貴姓氏才坐上這個位置,那麼在胡笳城,就沒有幾個人膽敢因為她當街擄搶幾個難民“誤殺”幾個賤民而說三道四了。

只是她等了片刻,還沒有聽到預期的美妙聲音,疑『惑』地掀起帘子,那名親衛百夫長返回來到窗外,躬身後一臉驚駭道:“夫人,那傢伙突然不見了!”

『婦』人惱火道:“竟然逃了?那傢伙兩條腿還能快過戰馬的四條腿?!”

百夫長的膽戰心驚不是因為『婦』人的震怒,而是自己的詭譎遭遇,慌張解釋道:“夫人,屬下剛才已經衝到那人身前一刀劈下,可那傢伙就那麼憑空消失了!”雪中悍刀行

『婦』人皺眉喃喃道:“白日見鬼了不成?難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沒道理啊,咱們北莽江湖高手都在北涼那邊拼得差不多一乾二淨了,就算有漏網之魚,那也要麼是繼續在軍中任職,要麼被南朝大族吸納擔任護衛。”

『婦』人和她的家族雖然在寶瓶州本土勢力中是佼佼者,卻也不至於狂妄到招惹那些傳說中飛來飛去奇人的異士,涼莽邊境上那幾場雙方高手盡出的巔峰大戰,雖然沒有太多細節流傳,但也讓世人終於明白了一個鮮血淋漓的道理,戰場上一個萬人敵未必能決定一場大型戰役的走向,但是兩個三個,甚至是十數個武道大宗師的聯袂出現,北莽兩三萬鐵騎根本不夠殺,哪怕是二十萬大軍想要推進一步,都會難如登天!可以說與北莽國勢一榮俱榮的『婦』人臉『色』陰沉,咒罵了幾句北涼蠻子的冥頑不化,尤其是那個讓北莽吃盡苦頭的北涼王更被她罵得不輕。

當『婦』人決定息事寧人後,擺擺手示意那位忠心耿耿的百夫長不用追究那人,放下帘子,突然察覺到一陣不合常理的微風拂面,不僅是『婦』人,車廂內壯碩婢女和兩名羊入虎口的書生都目瞪口呆,『婦』人這才發現自己身邊坐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胸口劇烈起伏,波濤洶湧,艱難轉頭,看着那個正是先前那位風塵僕僕卻難掩氣質的古怪男人,坐在綉墩上的『婦』人不愧是出身豪閥的女子,哪怕雙拳緊握,微微顫抖,但臉上仍是擠出嫣然一笑,並且抬手阻止那名女婢回過神後的拚死護駕,微笑道:“這位爺,是劫財還是劫『色』啊?不管是哪一種,就沖爺這份讓奴家深深折服的膽識氣魄,便是兩樣都劫,奴家也都認命了。”

男人一笑置之,輕聲開口道:“讓申屠夫人失望了,在下只想要胡笳石碑兩城的地圖,要很詳細的那種。”

『婦』人嬌媚笑問道:“爺可是北涼諜子?奴家膽子小,萬一給按上串通北涼的罪名,那可是要滅九族的。”

男人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煩,但語氣還算和善,說道:“我的時間很寶貴,相信申屠夫人的命也很寶貴,在半個時辰內拿不出地圖,我不介意……”

『婦』人故作小女人姿態地拍了拍胸口,打扮男子的言語,楚楚可憐說道:“奴家怕死了啦,爺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為何要跟一個弱女子過意不去?當然,兩份地圖對奴家而言,也不是太緊要稀罕的玩意兒,只要爺去了奴家府上……”

下一刻,顧左右而言他的『婦』人就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因為她的頭顱和身軀死死貼在車廂後壁上,如一張薄紙被釘入牆壁,整個人的臉『色』迅速由紅潤轉為蒼白再轉為鐵青,像一條被扯上岸的魚,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