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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玉梅一大早就覺不對勁,一面為坐在鏡子前的林賽玉梳頭,一面下意識的四下看,這一分神插歪了一根簪,林賽玉咳了一聲,自己伸手扶正,一面站了起來走到裡屋,不多時取了一盒子過來,打開來看,是滿滿的一盒子交子。

“玉梅,勞煩你去兌了錢,都買成高梁豆子,讓人送到好棉花田裡,再雇些人帶着農具來,我先去趟大相公家,再去地里。”林賽玉說著往她身前一推,又從桌子上拿起一疊子紙,玉梅瞪眼看了,見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喊着小丫頭要備車出門。

“夫人,你要做什麼?這麼多錢買那個做什麼?”玉梅驚訝的道,一面皺眉,“大官人可知道不?”

林賽玉便回過頭來,提高聲音道:“這是我的積蓄,我自己做的主!”

見她神情不對,再聯想到一大早室內頗為詭異的氣氛,玉梅便不說話了,喊着三四個丫頭,並一個接生婆子,一行人往城裡去了。

這一早就陰着天,不多時便下起雨來,蘇家深宅里的丫頭們嘻嘻笑着,站在屋檐下看院子里被雨水打的東搖西晃的美人蕉,遠遠的就見蘇錦南來了,忙有幾個舉着傘接過去。

“爹,怎麼只你來了?娘沒回來?金蛋來了沒?”全哥最先跳過去,搖着蘇錦南一面往他身後看,見外邊依舊是一片雨氣蒙蒙,不由滿臉失望。

“怎麼今日沒去上學?”蘇錦南沉着臉問道,全哥心虛的縮回到蘇老夫人身邊,低着頭不敢說話。

“下着雨呢,整日念書,歇一日又如何?”蘇老夫人白了蘇錦南一眼,知道全哥害怕,指着身邊同個丫頭道:“帶他去屋子裡,自己也能溫書呢

“這要慣着,能學成什麼!”蘇錦南瞪着眼呵斥道,嚇得全哥一溜煙跑了。

蘇老夫人哼了一聲,也不讓他坐,自己接過茶吃了幾口,橫了他一眼,道:“學成什麼?怎麼也學不成你這樣受了老婆氣到孩子跟前散。”

蘇錦南面色更難看,轉身便走,被蘇老夫人在身後喚住,道:“說你兩句就走!你且站住。”蘇錦南便在門口住了腳,也不坐也不回身。

“有了身子的人,性子便是古怪,如今這個時候,你跟她鬧什麼?夫妻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想當年我跟你爹,還常動手打呢,吵也好,打也好,就怕什麼都不說,悶在肚子里,我聽丫頭們說,你可是有幾天不回家去了?”蘇老夫人說道,將茶杯蓋子撥的輕響。

“那幾個胡亂嚼舌頭?我何有不回去?”蘇錦南冷着臉轉過身將目光在蘇老夫人身後的丫頭們身上一溜,那些丫頭們面色絲毫不變,反而都嘻嘻笑着。

“老夫人,你記錯了,是不回屋,不是不回家。”丫頭們說道。

蘇老夫人哦了聲,道:“那有什麼分別,夫妻倆不在一個屋子裡跟不回家一樣。”丫頭們便都笑起來,聽她接著說,“你如今嫌棄她心心念着種地?早幹嘛了?”

蘇錦南只覺得心裡堵的慌,說道:“我不是嫌棄她種地,她也很小心,這些日子只不過站在地頭看,我只是,我只是……”

蘇老夫人蹙眉瞧了他,道:“朝廷里要求種棉花的那個人莫非是她前夫?”

蘇錦南似乎被嗆了一下,不說話了。

“他們兩個,誰厲害些?”蘇老夫人突然問道,“我記得你媳婦不是也種過這個棉花?怎麼如今鬧得雞飛狗跳的,非說不能種,愣趕着大相公往京城去了,到底是能不能種?莫非她能種,別人就不能種?那人該不是賭氣吧?換做我也不服氣的。”

蘇錦南臉色僵了僵,跑題了吧?

“老夫人,老爺,成安的親家夫人到了。”官家扶着帽子一溜的跑進來,打斷了母子倆的談話,蘇老夫人便頓拐杖,哼聲道:“來的好,我正要問問她,如何教的女兒,吃着碗里佔著鍋里。”

蘇錦南回過神要攔,那蘇老夫人早大步出去穿過了游廊往前院去地,忙緊跟着過去,口中道:“娘,你莫要亂說,她斷不是那樣的人,如今只怕是心焦亂了神……”

話沒說完就被蘇老夫人啐了一口,道:“你既然明白,還來給我擺什麼臉色看!你時時記得給那死鬼上香嘮嗑的,連我都想去砸了她,怎麼沒見你媳婦說什麼?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少來我跟前糟衍我!”

蘇錦南被她說的一愣,那蘇老夫人邁進了前廳,裡面已經有全哥和金蛋唧唧刮刮的笑聲。

蘇錦南忙跟進了屋,對這穿着大紅妝花能袖衫的盧氏拜了下去喊了一聲娘,盧氏身形更加粗壯,笑哈哈的打量他說了幾聲好,就要趕着進去看林賽玉。

蘇老夫人便在旁嗤了聲,陰陽怪氣的道:“你的好女兒,舍不下那先頭的漢子,趕着替他濟世救民去了,我們哪裡留得住!”

盧氏立刻變了臉色,叉腰道:“老婆子,別以為你有幾個錢,就能隨意臭擺我家姐!”

蘇錦南瞪了蘇老夫人一眼,忙拉着盧氏坐,一面道:“娘莫氣,大姐兒在鄉下宅子里住着,她喜歡那裡,這幾日就要搬回來,我這就派人去帶她來。”又說趕路幸苦,讓她們去歇息。

盧氏一眼看出他們母子神色不對,哪裡肯信,跳腳起來,也不怕搖掉了幾根釵,道:“你不是好意死了女人再娶,我家大姐兒也不是好意被休了再嫁,誰又是乾乾淨淨的?如今嫌棄她這個,也別在跟前給我裝好臉,都將她趕了出去住,還說得好聽,依着我說,不用等她來,現在就給我寫了休書,我也不住,這就帶她走了,省的你們一輩子拿她先頭的漢了說事!我也好過受這等冤枉氣!”說這話,就在地上一坐,撒腿哭號起來,一句一個我的大姐兒,指望在這富貴人家享福,卻原來受的這等氣,我苦命的大姐兒,要死要活的嫁到這麼遠,離了娘家人,就該受着氣。

蘇老夫人氣的差點跌倒,氣哄哄的道:“我才說了一句,你那嘴就跟泄洪一般,明明就是你家姐兒不對,憑誰也說不得,也沒這樣護短的!那先頭的漢子挑動的全天下跟着種棉,是福是禍自有他自己擔著,偏她在家日夜不安生,愁眉苦臉,好像要了她的命一般,不是念着他,還是什麼?我們這正經女婿婆婆就說也說不得半句?”

盧氏從地上跳起來,啐了一口,蘇錦南要去拉也被啐了一臉,罵道:“我實話告訴你,我家姐兒生來就是個心軟的,又偏愛種地的事,朝廷都說了,她是天上星宿下凡,她說種不得自然就是種不得,哪裡管是誰讓種的,你們穿金戴銀米爛谷庫,十年荒也餓不到你們一頓,哪裡知道災荒的滋味,旁的不說,單說我們村,如今還有餓死的人家,明明知道前邊是鬼門關,憑誰還能睜眼當沒看見?你們一個個睜着眼,不說幫不上半分,偏還往她身上潑髒水,往她心口裡扎刀子,也不過是巧了,正是那王八兒挑了頭,讓你們尋嘴說,如是那不相干的人,我們大姐也必然這樣行事,你們也要污她跟那人如何不成?”說著揪着蘇錦南直喊要休書,跟蘇老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罵起來,眼瞅就要打在一起,正亂着,屋外亂起來,跑進兩三個衣裳濕透,滿身泥的丫頭,抖着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