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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白天,但帳房裡依舊點着油燈,昏黃的燈火畢畢剝剝地跳着,幾乎就是這房間中惟一的聲音。四面的架子上大多還是空的,只有一層上稀稀拉拉地堆着一些本簿子。室內僅有的一男一女一個抓着另一個的肩膀,另一個則是目光茫然地看着地下,彷彿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一股磣人的氣氛若有若無地瀰漫在兩人中間。

許久,凌波才用一種冷靜而漠然的聲調問道:“這麼說,王同皎是死定了?”

“張柬之五人乃是當初擁立陛下的最大功臣,就是他們尚抵不住韋皇后和武三思的讒言,更何況區區王同皎?你莫要忘了,當初皇祖母在世的時候何等寵愛太平公主,昔日駙馬薛紹謀反仍是被活活餓死於獄中,如今定安公主又不是韋皇后親生,王同皎一個駙馬又何足為道?就憑定安公主的架勢,那夫妻情誼只怕也是少得可憐。”

說到這裡,李隆基稍稍一頓,忽然放開了自己的雙手,退後一步苦笑了一聲:“我忘了,你應該算是上官婕妤的弟子,這些道理我就是不說,你也會想明白的。”

“你說得不錯,我是應該想明白的。”

想到自己為此在書房中坐立不安一下午,凌波此時不免生出了一種異常滑稽的感覺。都說她聰明機敏,可她卻往往會忘記自己作為武家人的立場,現在居然要勞動一個不相干的人跑來勸說,這算什麼?她不是曾經羨慕上官婉兒那顆堅定的心么?可是她為什麼就不能做到上官婉兒那樣決然。那樣大步前進永不回頭?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多麼正確地真理!

雖然對面的小丫頭分明是已經接受了他的建議,雖然自己這一趟總算是沒有白跑,但看到凌波那自嘲寥落的眼神,李隆基卻總感覺自己這一趟來錯了。他不由得把手伸到袖子里捏着剛剛陳莞送來的那封信,想起自己原本準備拉着羅琦出城射獵,最後卻匆匆趕來了這裡,想起今日自己出門之前對妻子王寧的疾言厲色,他不禁又搖了搖頭,誰料這時凌波又開口說了一番話。

“王同皎畢竟是駙馬。若是陛下連他都殺,那麼張柬之他們離死也就不遠了。當這些礙眼的人都除了,不是輪到那個不知收斂的李重俊,就是輪到相王或是太平公主。三哥你現在提醒我這些,不怕我以後心腸一硬,幫着韋皇后和我那個伯父斬草除根?”

端詳着那張譏誚中帶着冷然的臉,李隆基忽然笑了起來:“你是武家嫡脈,對於武三思來說,比崔鄭這樣的人更加可靠,要是你不藏拙。武家第一謀主只怕也是非你莫屬。狡兔死走狗烹,你若不是懂得這些,何必堅持不肯住在宮中?十七娘,想必你也很清楚。天底下美男子多地是,韋皇后卻偏偏只要武三思,不過是為了她需要武家。武家如今是韋皇后手上的刀子,但只要該殺的人都殺光了,韋皇后未必不會把武家一腳踢開。畢竟。韋家的人還沒死絕了。”

凌波苦澀地笑了笑,繼而便深深吐了一口氣,把心中鬱結的苦悶沮喪挫敗失望,乃至於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全部驅趕了出去。人人都說和聰明人打交道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和太聰明的人打交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乃至於想要隱藏的東西也難以幸免於難。其實,她有時候恨不得自己能夠愚蠢一點,做一個飽食終日地貴婦人不是很舒服么?

她忽然在臉上輕輕拍打了兩下。旋即露出了懶洋洋的笑容:“三哥,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怪不得相王能夠過他的舒心日子。”

鬼使神差的,李隆基竟是脫口而出道:“你不是也有我這麼一個大哥嗎?”

這人臉皮真厚!凌波又氣又惱,白了他一眼便徑直上去打開了房門。這一打開房門,落日地餘暉便直直地照在了她的臉上。她情不自禁地眯縫了眼睛。緊跟着。她方才發現,這院子里還站着一男一女。全都用某種古怪的目光望着她。此時此刻,她陡地想起剛剛被人拖進房間的情景,要不是她家裡沒有長輩管束,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還要名聲不要!

“小姐......”

看到迎上來的陳莞只是囁嚅叫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凌波也懶得分說什麼,索性對她吩咐道:“你待會把他們倆送出去,別忘了按照他們送來地香料給錢。昨天今天你都辛苦了,回頭好好休息。”

說完她也不再理會院子裡頭的黑面神和帳房門口的李三郎,三步並兩步急匆匆地出了院子。直到回到了書房關上大門,她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剛剛還輕快的步子一瞬間變得無比沉重,竟是拖着雙腿方才掙扎到了那張寬大的案桌邊,卻是整個人都撲了上去。

儘管只是一面之緣一酒之份,那人也不是什麼讓人魂牽夢縈的美男子,也不曾有過什麼了不得的私情,那難得的豪爽也並不是她欣賞的那種類型,但那雙寂寥地眼睛卻深深刻在了她的心裡。也許,那也是一種物傷其類吧。

陳莞親自把李隆基和羅琦送到了門口,眼看着兩人要翻身上馬,她忽然咬咬牙追上去幾步,張口解釋道:“小姐只是心情不爽快,所以剛剛實在有些失禮了,還請不要見怪。”

李隆基還沒說話,羅琦便笑着打斷了她的話:“你家主子那性子我都領教無數次了,今天這算得了什麼?至於李......三哥就更不會放在心上了,他和你家主子情誼深重,否則他早就得被氣死了。”

對於羅琦這沒上沒下的做派,李隆基已經是習慣了,當下也沒理會他這話中有話,而是溫和地對陳莞說:“陳姑娘你該擔心的是你家小姐。雖說她剛剛臨走的時候沒事人似地,但只怕心中還有些疙瘩,你最好過去看看。不過,今天你來來去去也辛苦了。”

他說著便解下腰中玉佩塞進了陳莞手中,點點頭道:“這東西你且收着,以後我說不得還有求你幫忙地時候。你家小姐有你這樣能幹的人跟着,我也就放心了。”

陳莞昔日也是見過好東西地人,一入手便覺察到了這玉佩的名貴,才想推辭,卻不料對方動作極快,倏忽間就上馬走了。低頭看着掌心那雕琢着蛟龍圖案的玉佩,她的心忽然顫動了一下,隨即便珍而重之地把東西貼身藏好,這才轉身進了門。

可是......究竟什麼才是情誼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