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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慕賢一進屋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李家打發了人來,又帶了那麼些東西,這麼大動靜他想不知道難。本來他想着妻子見了娘家人,肯定十分歡喜。可是等他進了門,腳步頓了一下,屋裡氣氛明顯不對頭。沒一點兒歡欣,反倒人人沉默,小英眼眶紅紅的,見了他進來也沒有往常那麼殷勤周到。

“這是怎麼了?”朱慕賢想,難道是遠離家鄉,見了熟人悲喜交集所以心情反而不好?不,不象。畢竟是要過節了,見到娘家人就算心情激蕩,那也是喜大於悲。現在這樣,顯然是出事了。

小英猶豫了一下,翠玉站一邊兒看着都替她着急,上前一步輕聲說:“回少爺的話,今天魏媽媽來,奶奶本來是挺高興的。可是魏媽媽捎的信說,我們家二姑娘歿了,姑娘看了信就一直發獃,中午都什麼都沒吃......”

朱慕賢怔了一下。妻子的妹妹,他是有印象的——因為生得那樣出眾,讓人不容易忘記。雖然沒說過幾句話,印象中很文靜懂事,又林一直很疼愛她。

怪不得會這樣——朱慕賢恍然,他揮了揮手,小英還站着沒動,翠玉使勁兒拉了她一把,小英才轉頭跟她出來了。

“你拉我幹嘛?”

“你傻呀。”翠玉恨鐵不成鋼,小聲抱怨:“姑爺和咱們姑娘那是夫妻,比咱倆跟姑娘還親近呢。這會兒姑娘正難過,姑爺去勸一勸,哄一哄。保不齊姑娘心裡能好受得多,咱們倆站那兒礙什麼事。”

小英也明白過來,嘴角咧了一下,可是還沒等真正笑出來。眼眶又紅了。

“你說得對,是我糊塗了......”

翠玉知道她是想起了二姑娘。自家姑娘和二姑娘要好,小英也和二姑娘挺好的。突然間人說沒就沒了,也難怪她傷心。翠玉這心裡頭也怪不得勁兒的。

畢竟她們離鄉太遠了,真有什麼事兒,等她們知道,也都來不及了。翠玉想起家中的爹娘兄嫂,也是十分挂念。剛才她還找魏媽媽打聽家裡的情形,得知一切安好。嫂子又有了身孕,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咱去廚房看看,姑娘中午就沒吃什麼東西,要不跟他們借個灶頭,咱給姑娘另做兩個可口的。”

小英連聲說:“對對。做倆菜。再燒個湯,魏媽媽剛才拿來的單子上正好有鮮藕、瑤柱,還有嘉魚乾,都是姑娘平素愛吃的。”

朱慕賢掀開帘子進了裡屋,又林正坐在梳妝台前出神,都沒聽見他進來。

朱慕賢放輕了步子走過去,手緩緩放在她肩膀上。

又林微微一頓,她扭轉頭,看着朱慕賢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天氣已經入秋。她坐了這麼半天,半邊身子都麻木了,手腳涼冰冰的。而朱慕賢的手是溫熱的,彷彿一下子把她從另一個世界給拉了回來。

“你回來了?”

“我都知道了。”朱慕賢俯下身來,把她整個人攬在懷裡——她身體冰涼僵硬,不知道已經在這兒坐了多久了。她沒象他想象的那樣滿臉淚痕痛不欲生。可是真要那樣說不定倒是好事。哭一場,鬱氣能發散出來。可是現在這樣憋着,悲痛鬱結於內,怕是會憋出病來。

朱慕賢和她並肩坐下,把她攬得更緊了些。

“你要是心裡難過,就哭一場。你現在這樣,岳父岳母和老太太知道,也會擔心你的。京城離於江這樣遠,他們見不着你,日夜牽掛,你得好生保重自個兒,才能讓他們放心。”

又林慢慢低下頭,看着手裡的一枚荷包。

朱慕賢先前沒注意,現在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這荷包想必是二姑娘的針線,又林才會這樣緊緊的攥着它,睹物思人。

“沒有......”又林聲音干啞,頓了一下又說:“我只是不相信,肯定有哪兒弄錯了。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還說讓我若有機會回去,一定要去看她。我也答應了,她還那麼小,她怎麼會......她平素身子很好,不大生病,怎麼會呢......”

朱慕賢的手在她背上輕輕順撫着。又林沒有親眼見着妹子過世,只聽到傳信兒,自然會有這樣的反應。其實她自己也肯定明白,家裡人不會騙她,最起碼不會用這樣的事情騙她。

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明白道理並不代表着感情上也能一下子接受得了。

又林的聲音越來越低,看着手上的那個荷包——這還是她定了親事綉嫁妝時,玉林給她幫忙繡的,以備送人裝點門面用。當時一共做了不少,又林也用了幾個,剩下的這幾個玉林特別花了心思,花色又雅緻,繡得也精心,又林捨不得送人,就放在梳妝台的抽屜里。

天色近晚,屋裡漸漸暗了下來。窗子透進來的光,照在她手上的那個荷包上頭。又林只要拿着這荷包,就能想起玉林拿針拈線,認真縫繡的模樣。玉林生得特別美,一動一靜,都顯得如詩如畫。

現在東西還在......可是綉東西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翠玉和小英拎着食盒進了屋,隔着帘子說了一聲:“少爺,奶奶,晚飯預備好了。”

聽着屋裡頭朱慕賢的聲音說:“那擺飯吧。”

小英趕忙應了一聲,兩人將小桌抬了進去。一看小夫妻兩個依偎在一起坐着,小英心說,果然翠玉說得有道理。姑娘傷心,她們不敢勸,也不知道怎麼勸。姑爺是讀書人,又知禮,又會做文章,肯定也會勸人,比她們強得多了。

飯菜是她們特意吩咐了廚房做的,那道湯是兩人親自動的手。這後院兒里消息傳得最快,再加上李家今天打發人來送禮,本來上上下下都在留意着這事兒。聽說四少奶奶娘家妹子病歿了,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朱老太太也有些黯然傷神,生得那樣可人疼,又懂事乖順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朱老太太也十分惋惜。大太太倒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她就見過玉林一面,說了兩句話給了份兒見面禮,玉林一直低垂着頭,大太太連她什麼樣兒都沒看清楚,自然也談不上什麼傷心。

至於廚房的人,也聽說這消息了,自然加意的小心。主子高興的時候不一定能想着賞他們,可是要是主子不順心了,要遷怒他們倒是很容易的事。幾樣小菜整治得清淡美味,廚娘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不求能討好,但求別觸四少奶奶霉頭。

今天看李家送來的那些節禮,還有李家下人們那穿戴,就知道四少奶奶家中豪富不是假的。那管事媽媽的談吐行事也很是大方。這樣有錢的一位主兒,下人自然也樂意趨奉,那隻要伺候好了,肯定少不得好處的。

朱慕賢動手給又林盛了碗湯,又把筷子遞到她手裡。

“吃吧。”

又林低下頭喝了口湯。那湯又熱又鮮美,她卻沒嘗出滋味來。

朱慕賢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根本食不知味。

這也不要緊,只要她能吃下去就行了。總不吃東西,身子會垮的。

朱慕賢舀了豆腐羹在她碗里,又林果然也都吃下去了。

“我沒事......”又林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也替他舀了個丸子放進碗里。

圓溜溜的丸子上頭帶着芡汁兒,醬色明亮,是他平素喜歡的菜色,可是朱慕賢也沒嘗出味來。

兩人早早熄燈寬衣安置下,朱慕賢知道妻子沒有睡着。她安安靜靜的平卧着,呼吸均勻,半天都沒動一下。

朱慕賢手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還是剛才一樣涼。

“二妹是怎麼去的?”

又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魏媽媽說,是突然腹痛如絞,請了郎中,可是也沒來得及......沒等天亮就去了。”

朱慕賢絲毫不覺得自己問這些事情是在為難她。

“後事已經料理了吧?”

“妹妹還未及笄,按族規是不能埋進祖墳的。在家裡只停了一天......”又林聲音哽咽,她咳嗽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朱慕賢嗯了一聲:“等將來回去,咱們去拜祭一下二妹。你要是心裡不踏實,改天去廟裡進香的時候,多上些香油錢,讓人多念幾遍經也就是了,魏媽媽什麼時候回去?”

又林的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就這兩日。”

“嗯,打點一下給岳父岳母還有老太太的禮物,再寫封信,好好兒安慰安慰幾位長輩。”

他的聲音不急不躁,很平穩從容。又林忍不住握緊了他的手,黑暗瓦解了她的防備,也讓她能更平靜的理智的接受這個現實。

“哭吧,沒關係......”朱慕賢象哄一個嬰兒一樣抱住她,又林的臉埋在他的胸口,肩膀顫抖得厲害。

小英一直沒敢躺下,聽着屋裡傳來的低低的哭聲,心裡又是酸楚,又有些欣慰。

姑娘能明白過來當然好,就象翠玉說的,姑娘現在不是在家做姑娘,是在婆家做人家的媳婦兒,可沒法兒任性。就算心裡難過,也一樣得打起精神伺候公婆,該怎麼樣還得怎麼樣。

外頭起了風,窗扇被吹得格格的輕響。

小英裹緊了被子,望着窗子上清朗的月色,半夜都沒有睡着......今天去給兒子理髮,結果碰到個新手,不敢下手,剪完一看。。跟沒剪看着還一樣。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