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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五章殺人何須九把刀?

清漳

夏軍大營

眼睛一直盯着地圖,王伏寶的眉頭皺得很緊。他用炭筆在漳河附近用力的點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來陷入沉思。他手下幾個將領站在一邊不敢說話,唯恐打擾了他的思緒。燕雲軍一路追過了漳河,如今就在距離清漳不足二百里的地方駐紮,若不是他調了肥鄉和平恩兩地的夏軍馳援,薛萬徹說不定就敢帶着幾萬人馬一口氣打到清漳城下。

“王咆現在在哪兒?”

過了好一會兒,緩緩舒了一口氣之後王伏寶問道。

“回大將軍,少將軍......不知道現在何處,因為燕雲軍封住了漳河,咱們的斥候很難過去打探消息,而且距離太遠,斥候一來一回的時間就有十餘天,等斥候將消息送回來的時候,少將軍已經又帶兵離開了。”

蘇志輕聲道:“不過過了河的斥候沒有找到大戰的痕迹,說不定少將軍還在追殺那幾千燕雲軍殘兵。”

“難成大器!”

王伏寶皺眉罵了一句,臉色有些難看:“為了幾千殘兵,不尊軍令,不守國法!即便他回來,我也要扒了他的甲胄,按大夏軍律處置!就算殺了那幾千殘兵又能如何?對戰局有什麼影響?眼界如此之低,性子如此草率,難成大器!”

蘇志勸道:“大將軍......少將軍畢竟年少,初領兵,難免容易鑽進牛角尖里。若是不殺盡那誘敵的幾千燕雲軍殘兵,只怕少將軍心裡也解不開這個結。”

“算了!”

王伏寶擺了擺手,眉宇間帶着淡淡的疲勞:“他愛怎麼樣怎麼樣,只盼着這事陛下不過問就好......蘇志,你親自安排人往洺州走一趟。(最穩定,向朝廷討要糧草,自去年十一月以來,朝廷已經沒有送過一車糧食來了。再這樣下去,士兵們就要餓着肚子打仗!”

蘇志猶豫了一下,忍不住低聲勸道:“大將軍,這事是不是稍後再說?”

“為什麼?”

王伏寶問道。

“大將軍,咱們才退回到清漳來,又......又損了些人馬......這個時候再派人往都城要糧,必然會被朝廷里的那些傢伙們責問。只怕還會揪着這次失利的事不放,說不得還會有人跳出來說三道四的挑撥。大將軍也知道,那些文官除了會像狗一樣亂咬人,也沒別的本事了。”

“不管他!”

王伏寶搖了搖頭道:“陛下既然將大軍交給了我,那麼我就要為陛下負責。魏縣一戰失利,罪責在我而不在全軍士兵。朝廷里的那些大人們可以逼我遞辭呈,陛下若是撤了我的軍職我也沒有絲毫怨言。但不能餓了我手下的弟兄們,天寒地凍,再吃不飽飯,這仗怎麼打?想讓士兵們拚命,那就不要吝嗇國庫里的錢糧!”

“喏!”

蘇志應了一聲,不好再勸什麼。

“大將軍......還有件事。”

蘇志看了王伏寶一眼,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卑職家裡人給卑職送來些冬衣和常用的東西,卑職問家裡來人都城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沒有......好像最近朝廷里不少人上書彈劾大將軍您,說您......說您有謀反之意。據說......據說這些上書的朝臣,都是皇后的人。”

“謀反?!”

王伏寶冷笑了一聲:“這幾年,告我謀反的每年也有十幾二十個。那些文官整日里閑的難受,就好像陛下養的一群狗,餵飽了他們,他們若是不做些事就會覺着對不起陛下賞給他們的肉骨頭!可他們又沒本事沒膽子領兵征討外敵,只好對着朝廷里自己人亂咬。”

“盛世文治,亂世武功......現在外敵大軍壓境,輕重緩急明白人自然明白,至於那些狗,讓他們叫去吧。”

王伏寶擺了擺手:“去要糧食,朝廷若是有人責問,你讓去討糧食的人告訴他們,要是糧食再不運過來,我就帶兵回去守洺州!”

“大將軍,這話說不得啊!”

蘇志臉色一變:“要不,卑職籌措一些錢財珠寶送回洺州打點?”

王伏寶猛的抬起頭,眼睛瞪的極大。他張嘴就要罵人,可終究還是沒有罵出來。他頹然的靠在椅子上,緩緩點了點頭道:“送吧......若是能把糧草順利的運過來,送一些就送一些。只是......士兵們用命從敵人手裡搶來的東西,卻要送進那些王八蛋的手裡!朝廷里有這些蛀蟲,早晚會出大事!”

“大將軍,卑職這就去安排。”

大家都知道王伏寶性子直率,最看不得就是那些只知道貪財的文官的嘴臉。可大軍的後勤補給在那些文官手裡攥着,就算再有氣又有什麼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外面一陣紛亂。

“少將軍回來了!”

“少將軍回來了!”

......

......

王咆的身子一直在顫抖着,抑制不住的顫抖。事實上,這幾日晝夜兼程的往回趕,他一直覺得身子冷的有些承受不住。而相對於身體的寒冷,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心裡的冷。站在王伏寶的大帳門口,他垂着頭,不敢抬起頭來看王伏寶的眼睛。

王咆的衣甲破碎,衣服上一層厚厚的塵土,看起來狼狽到了極致,他胸口的衣甲上有一道狹長的口子,自肩膀一直裂開到小腹位置上,鐵甲被整整齊齊的劈開。他的胸口上包紮着一層紗布,血跡很清晰。

他的臉上也髒的要命,灰黑色糊在臉上的那一層東西,只要是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血和塵土混合在一起才有的顏色。他的眼睛裡看不到一點神采,平日里驕傲的頭顱深深的垂着。

這個冷傲驕傲到有些狂妄的少年將軍,此時看起來就和一具失去了生機的死屍沒有多大的區別。

他手裡拎着一顆人頭,已經被血糊住幾乎看不出本來的容貌。

他的另一隻手裡有半截刀子,那是王伏寶送他的九柄精鋼打造的橫刀之一。

“出了什麼事?”

王伏寶坐在桌案後面,臉色陰沉的問道。

他的手緊緊的攥着,手背上的青筋一條一條隆起。看起來,就好像手背上爬滿了青色的小蛇似的,猙獰恐怖。

撲通一聲。

王咆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手裡的半截橫刀和人頭都掉在了地上。

“王戈死了......”

他下意識的看向那顆還在地上滾動着的人頭,眼神里的恐懼濃烈到讓人看了心裡發寒。看到這雙眼睛,眾人隱隱就能猜到他必然是經歷了什麼恐怖之極的事。可大家又想不到,什麼事能將年少輕狂的少將軍嚇成這個樣子?

王咆顫抖着伸出手,將地上的人頭撿起來抱在懷裡。

“都死了......”

他的聲音沙啞的就好像漏氣的拉風箱的聲音,嘴唇上乾裂的都是血口子。也不知道他回來這一路上,是不是狼狽到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你說什麼?!”

王伏寶猛的站起來,兩隻手扶在桌案上。他的眼睛瞪的極大,或許是因為憤怒,支着身子的兩條胳膊也開始顫抖。

“你再說一遍!”

王咆緩緩的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了王伏寶一眼:“都死了......全都死了,兩萬騎兵,還有王戈全都死了......惡魔,那是一個惡魔......”

他的聲音發顫,語無倫次。

“到底出了什麼事!”

王伏寶繞過桌案快步走到王咆面前,一腳將王咆踹翻在地。暴怒的王伏寶抬腳踩在王咆的心口上,王咆胸口包裹着的傷口裡開始往外淌血。血從王伏寶靴子下面流出來,很快就將地上染紅了一片。

“大將軍息怒!”

幾個將領連忙上前,試圖勸解。

“都躲開!”

王伏寶將蘇志推開,低頭看着王咆的眼睛咬着嘴唇問道:“你再給我說一遍,我給你的兩萬精騎到底去哪兒了!”

王咆看着暴怒的王伏寶,看着王伏寶臉上猙獰的表情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陰森可怕:“死了,全都被那個惡魔殺了。兩萬騎兵對陣那個惡魔的五千騎兵......敗了,敗的那麼輕易簡單,甚至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敗了。”

“本來我是要贏了的......要贏了的......那些該死的燕雲軍以為一座破堡寨就能擋住我?眼看我就要攻破堡寨,屠盡那些該死的燕雲軍的時候,他來了......帶着五千騎兵來了......我的兩萬騎兵,竟然擋不住他一次衝擊。”

“他來了......他來了!”

他哈哈大笑,就好像一個癲狂的瘋子。

“我殺了你!”

王伏寶猛的從腰畔將橫刀抽出來,對準王咆的臉就要刺下去。

“大將軍!不要啊!”

“大將軍息怒!”

蘇志撲過來抱着王伏寶,其他幾個將領全都單膝跪倒。

“我給你兩萬精騎,你卻只帶着十幾個人回來見我......”

王伏寶的眼睛裡流下兩行淚水:“我留你何用?!”

......

......

軍醫小心翼翼的將王咆的衣甲用刀子割開,然後將包紮着的一層一層布解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隨即出現在眾人眼前,便是久經戰陣的蘇志等人,看到王咆胸前的傷口也忍不住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那傷口太長,幾乎貫穿了整個上半身。

傷口處,發白的血肉往兩側翻着,血水順着傷口往外淌,將上面殘留的傷葯沖了下來。軍醫手忙腳亂的將止血的藥粉灑上去,幾乎將所有的傷藥用完,才堪堪將傷口糊住。

“好狠毒的一刀。”

蘇志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王伏寶臉色鐵青的看着忍着疼一言不發的王咆,他的視線緩緩的移到王咆的傷口上,隨即一皺眉,忍不住搖了搖頭:“竟是連金絲甲也擋不住。”

眾人都知道陛下在出征之前,將自己的金絲軟甲賜給了王伏寶。王伏寶又將這件金絲甲給了王咆,平日里王咆一直貼身穿着。尋常刀劍,根本就破不開金絲甲。即便是破甲錐射在身上,也難以將金絲甲射穿。

“是誰?”

王伏寶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王咆咽了一口吐沫,慘笑着搖了搖頭。

“九把刀......擋不住他一刀。”

他眼神里閃過驚恐,似乎是極不願回憶起那一場惡戰:“殺人而已......何須九把刀?”

他看向王伏寶,喃喃道:“是他說的,然後一刀斷了王戈的脖子,也斷了王戈身後縛着的八柄橫刀......再一刀,斷了我手裡的刀,還有.......”

王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