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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襄陽城內外

襄陽城

在城外的平原上,不下十萬秦王軍戰俘蹲在地上,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壓制不住的惶恐不安,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會是什麼樣子。是被處死在漢水河畔,還是僥倖活下來等待着下一次戰敗?

就在他們連竊竊私語都不敢,或是蹲着或是跌坐在地上擔心害怕的時候,大隊身穿黑色輕甲的精銳騎兵順着官道緩緩而來,綿延不盡就如同一條巨龍。烈紅色的燕雲軍戰旗在冷冽的風中招展,就好像燃燒在半空中的火焰。

這支騎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每個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們看的不是天下無雙的燕雲精騎,看的是那個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黑袍青年。那是今天的勝利者,當今天下權勢最大的那個人。

燕王李閑。

在隊伍中間的位置上有一輛馬車,無棚。

馬車上拉着一具屍體,屍體上覆蓋著一層白布。在覆蓋著屍體的位置,白布已經徹底變成了紅色。

隊伍行進的很緩慢,沒有歡呼聲,只有馬蹄的聲響,可人們偏偏感覺沉默的可怕。

襄陽城的大門敞開着,去了龍袍身穿一套布衣的梁帝蕭銑帶着城中梁國百官站在門口。他微微垂着頭,似乎是不敢去看緩緩而來的燕王殿下。又或是他覺着有些恥辱,不想抬起曾經高貴的頭顱。

騎兵隊伍在城門口緩緩的停了下來,站在官道兩側等候燕王殿下歸來的將領們上前行禮。

李閑擺了擺手,眉宇間透着一股淡淡的疲憊。

“都起來吧,進城說話。”

李閑從大黑馬上躍下來,帶着手下眾將往城中走了進去。他竟是沒有看一眼站在路邊的蕭銑,也沒有看一眼梁國的降臣。這讓梁國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有不少人都臉帶憤怒之色。有人在心裡惡狠狠的罵了燕王幾句,看着那修長的背影恨不得撲上去打一架。

蕭銑自嘲的笑了笑,轉身跟上。

進入襄陽城之後,李閑沒有進蕭銑的皇宮,而是選擇了更近的城府衙門,進了門之後李閑甚至沒有聽眾將彙報戰果,直接進入後堂把眾人都關在了外面。羅士信等人不知道怎麼回事,沒敢打擾李閑紛紛退了出去。

進了門之後,李閑倒在床上蒙頭就睡。

這一覺睡到了天黑,誰也不知道燕王殿下怎麼會睏乏成了這樣。此戰一舉兩得,非但滅了李世民,還滅了蕭銑的梁國,按道理這樣輝煌的勝利燕王應該開心才是,可為什麼燕王殿下的臉上看不到一點高興的表情?

睡到天黑,李閑依然沒有起床。

其實他根本沒有睡着,只是矇著頭躺在床上不想動彈。他不想見人,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感懷什麼,又或是在悲傷什麼。他心裡有一種空落落的悲涼,沒有一絲大勝之後應有的喜悅。

躺在床上,看着屋頂怔怔出神。

李世民已死,大禍已除。

可他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和李世民在軍前喝酒的時候說,也不知道千年之後的課本上將會如何書寫這段歷史。他忽然發現,自己破壞的不但是一個自己熟知的時代,破壞了的還有自己的回憶。這個世界因為他的出現已經徹底變了模樣,那麼自己的後世還會不會存在?

他覺着自己是一段歷史的劊子手。

躺的時間久了身子有些僵硬,李閑站起來走到窗邊坐下,推開窗子,看着外面一輪皎潔的明月發獃。

到了這個時代已經超過了二十年,李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徹底融入進了這個時代,徹底熟悉了這個時代,甚至控制了這個時代。可李世民的死卻讓他發現,原來自己根本就還沒有把自己當成這個時代的人。如果已經融入,為何沒有開心?

他到了現在為止,還把自己看做一個這個時代的過客。

這是屬於我的時代?

他對月而坐,喃喃自語。

在府衙大堂里,燕雲軍諸將都坐在這裡等着。他們面前擺着點心,還有酒,但場間的氣氛卻有些沉悶,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性子最直接簡單的裴行儼站起來,走過去抓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又喝了一大口酒灌進去。

“你們這一個個的都怎麼了?”

裴行儼將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環視了一周:“怎麼都應該笑一下吧?”

“主公不笑。”

雄闊海揉了揉發緊的眉頭:“我等笑了有何意義?”

“有!”

就在這個時候,換了一身乾爽衣服的李閑緩步從後堂走了出來:“這勝仗不是孤一個人的,是你們所有人的。傳令下去......今夜讓士兵們安睡,明日正午開慶功宴,全軍皆可飲酒......休整三日,不操練。”

眾將連忙站起來,見燕王殿下的臉上有了喜悅之色,他們緊繃著的心也都鬆了下來,眾人皆笑。

“孤只是乏了”

李閑笑了笑說道:“取酒來,今夜要與大家喝個痛快!”

他笑着,眼神里卻依然有一絲傷感。

勝仗終究是勝仗,總是要慶賀的。

......

......

梁帝蕭銑坐在椅子上,看着桌案上的飯菜發獃。他就這樣已經坐了很久,從入夜前就坐在這裡,甚至沒有注意到是誰將飯菜放在了桌案上的。他腦子裡都是燕王李閑今日在城門口的身影,那冷漠無語的樣子他認為是驕傲。

可他也知道燕王李閑有自己驕傲的資本,因為他是勝者。

蕭銑還沒有做好準備,做一個戰敗者的準備。

透過窗子,他能看到遠處隱約可見的宮城一角,那是他的宮城,曾經......

不由自主的想起田文鏡和周放吾的話,蕭銑忍不住搖頭苦笑。

“大梁國誰都可以投降,唯獨陛下不可以。百官若降,或可依然做官。百姓若降,依然平淡生活。可陛下若是降了,便不再是陛下。”

這話在蕭銑的耳朵里來來回回的響起,就好像抽打在他臉上的狠狠的耳光。關小樹在襄陽城上的時候對他說,你不必將敗給燕王視為恥辱。可他是一個帝王,他只用了四年就幾乎重現了大梁國的往日的輝煌。

曾幾何時,他堅信自己可以成為一統天下的那個人。

而現在,縱然不能說他是個階下囚,可又比階下囚好多少?這個院子就是燕雲軍為他划出來的住所,他甚至不能自由走出去!大梁國的文武百官被分開監管,彼此之間根本就沒有見面的可能。

他不知道周放吾在哪裡,也不知道田文鏡在哪裡。不過想來,梁國群臣應是被軟禁在自己家中,如他一樣不得自由。

這就是投降的代價么?

蕭銑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再去想。

就在這個時候,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蕭銑聽到響動回頭去看,發現進來的竟然是面帶笑意的關小樹。

他不喜歡這個年輕人。

因為這個年輕人即便是笑的時候,眼神里也透着一股悲傷。蕭銑已經足夠悲傷,所以他沒心情去感受別人的悲傷。他知道有這樣一雙眸子的人,必然有着令人心酸的過往。可他沒興趣去探知什麼,他甚至連自己未來如何都沒興趣去想。

“你來做什麼?”

蕭銑問。

“喝酒。”

關小樹回答。

他手裡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只有一壺酒。

看到那個酒壺的時候,蕭銑的表情顯然怔了一下。然後他明白了什麼,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毒酒?”

他問。

關小樹沒有回答,在蕭銑對面坐下來,將酒壺放在桌案上,他看着那一桌子沒有動過的飯菜嘆了口氣:“你在做皇帝之前,吃過苦么?挨過餓么?”

他問了幾句似乎無關緊要的話,卻沒有回答蕭銑問題的意思。

“肯定沒有!”

關小樹自問自答,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吃。桌案上有五六樣頗為精緻的菜肴,葷素搭配,看着就讓人有食慾,而事實上,關小樹的食慾確實不錯。蕭銑一口都沒有吃過的飯菜,短短五分鐘就被他吃下去大半。

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油漬,關小樹舒服的嘆了口氣。

他拿起那隻酒壺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這個動作讓蕭銑的表情立刻一僵,眼睛瞬間就睜開到了最大。他眼睜睜的看着關小樹將那杯酒喝下去,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我沒那麼無聊,費力氣去弄一壺毒酒來。若是想殺你何必費這種事?直接一刀砍了腦袋豈不簡單?”

關小樹看了蕭銑一眼,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之所以想找你喝酒,是因為剛剛發生了些事,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而枯坐着說又顯得沒什麼意思,所以帶了一壺酒來。”

“什......什麼事?”

蕭銑艱難的咽了口吐沫後問道。

“你有最得力的兩個親信是吧?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前......襄陽城戍衛將軍周放吾帶着數百家奴打算趁着天黑衝出襄陽城,被巡城的人馬攔住。周放吾死了,是被亂箭射死的。”

“大概在周放吾死之前一個時辰,有個和我穿一樣衣服的人見了田文鏡,至於說了什麼我不知道,當然,他們之間的交談大概我也能猜出一些。在我們的人離開之後,田文鏡就在自己家裡懸樑自盡了。”

關小樹擺了擺手來加重語氣:“是自盡。”

他揉了揉鼻子,忽然笑了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夜自盡的人這麼多......算起來,好像有二三十個人了呢。”

“你什麼意思!”

蕭銑猛的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眼神中都是驚懼。

關小樹笑了笑,站起來緩步走向蕭銑:“我的意思是,其實殺你完全沒有必要用一壺毒酒什麼的,多浪費?襄陽城城裡如今什麼都缺,缺衣服缺糧食自然也缺酒,我好心帶一壺給你,你卻偏偏不敢喝......酒我喝了,你當然是要自盡了對吧?一根白綾就夠了。自刎也行,不過血糊糊的多噁心?”

他從懷裡掏出一條白綾,遞給蕭銑:“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就在這個時候,在城外漢水河畔堆積着上萬具來不及埋掉的屍體堆上,忽然有一具屍體動了動,然後從屍堆上滾落下來。這個人渾身上下包裹着紗布,臉色白的好像鬼一樣。但他卻沒有死,奇蹟般的醒了過來。

看了看四周,他傻了很久。

想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後,他掙扎着站起來,撿了一根斷了的長矛做拐杖,艱難的走向遠處。在夜色中緩緩消失,不見了蹤跡。

ps:心情莫名傷感,枯坐了很久才寫出來這一章。就兩更吧,今天真的寫不出什麼東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