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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殞命

徐盛怒祖籍霍邑,他父親本來是霍邑守軍一別將,他也在隋軍中任職。唐軍攻打霍邑,宋老生派他父親誘敵,卻只給一千人馬,敗於秦王李世民之後,逃回霍邑城中,宋老生以軍法處置,斬了他的父親,將他也下於牢獄。

太子李建成攻破霍邑,劉弘基陣斬宋老生。他便投在劉弘基軍中,一直視劉弘基為恩人。

出兵之前,劉弘基對他說的那番話讓他感觸極深。城外的燕王李閑,幾乎人人都知道也是當今皇帝的兒子,只不過皇帝為了保存顏面不肯相認。如今燕王兵臨城下,皇帝派兵馬出城去求援,說來說去,打來打去還是他們李家人自己的事。死的卻是那麼多無辜兵士,無論如何這件事確實都讓人覺着有些憋屈窩囊。

誠如劉弘基所說,這一戰若是陛下贏了,戰死的袍澤家眷或許還能領到一些撫恤,可若是燕王勝了,怎麼可能會給唐軍陣亡的將士們發撫恤?唐軍守城,燕雲軍攻城,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燕雲軍士兵死於唐軍之手,若是再給唐軍發撫恤,難道燕王就不怕寒了燕雲軍將士們的心?

所以這一戰無論誰勝了,對於士兵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就算朝廷發些撫恤又能怎麼樣?

士兵們戰死,不是與外敵作戰而死,死的何其憋屈窩囊?

李家自己人之間的爭鬥,卻要牽連這麼多無辜百姓。

而張公謹在叮囑韋天垂的時候,說的話卻截然相反。他告訴韋天垂,寧可死戰也不要退卻。陛下這段日子心情極差,誰知道會不會引起雷霆之怒?韋天垂是張公謹的親兵出身,對張公謹也是忠心耿耿。他能從一個親兵升任為鷹揚郎將,全靠張公謹的提拔。

如今張公謹用到他,他自然也要以死效力。

子時一到,城南的明德門,城東的通化門同時打開。兩員虎將各帶一千精騎殺出了城門,不管是徐盛怒還是韋天垂其實心裡都明白,這次突襲燕雲軍大營就算能殺出去,只怕手下兵士也剩不下幾個人。燕雲軍乃是天下間一等一的精銳之師,這些年未嘗一敗,與這樣的對手作戰,無論是誰都會心生忐忑。

徐盛怒一馬當先沖向燕雲軍大營,距離還有一百二十步的時候羽箭就帶着破空之風激射而來。弓箭手臨陣不過三矢,指的便是對騎兵作戰而言。輕騎速度太快,一百多步的距離瞬息而至,便是最優秀的弓箭手也很難射出第四箭。

徐盛怒騎兵出身,射術自然不可小覷。聽着弓弦響動便將身子伏低藏於戰馬一側,耳邊羽箭呼嘯而過,身後的騎兵哀嚎着落馬,這些聲音不斷的傳進徐盛怒的耳朵里。從燕雲軍開始發箭他就知道,這次突襲只怕很難成功了。

燕雲軍早有準備,輕騎踏陣,對方的弓箭手竟然能這麼快集結起來並且列陣拒敵,突襲已經不能再稱之為突襲,只能稱為硬闖。以一千輕騎硬闖早就有所準備的敵軍連營......這不是神話故事,燕雲軍也不是流寇難民,所以這一戰註定了血腥慘烈。

羽箭擦着徐盛怒的身子飛過去,這種距離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覺他並不陌生。

距離燕雲軍大營還有三四十步的時候,他猛的坐直了身子將手裡的長槊端平。

“殺穿敵營!”

他大聲喊了一句,然後提馬從鹿角上躍了過去。

後面的騎兵有騎術不精者直接撞在了拒馬上,削尖了的木頭狠狠的刺進戰馬的身體里,腿粗細的木頭在戰馬身上留下巨大猙獰的傷口,戰馬穿在上面一時間還倒不下去,發出一聲一聲絕望的嘶鳴。

士兵們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運氣好的還能站起來往前沖,運氣不好的直接被袍澤的戰馬撞倒,來不及站起來就被接踵而至的馬蹄子踩得血肉模糊。

燕雲軍弓箭手在三箭之後便開始迅速回撤,順着後面長矛手方陣特意留下來的通道撤到軍陣後面,弓箭手後撤,長矛手隨即將通道關閉。

隨着指揮軍官的命令,長矛手邁着整齊的步伐向前頂了四五步將陣型展開,第一排長矛手下蹲,雙手握緊矛桿,將矛鋒上揚,矛桿頂在地面上。

第二排士兵半蹲,手裡長矛同樣頂在地上,矛鋒揚起。第三排士兵直立而戰,長矛搭在前面士兵的肩膀上,第四排也是如此,長矛一排一排向外面伸着,就如同一隻巨大的刺蝟,在火把的照耀下,密林一樣的矛鋒上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幽寒光彩。

“殺!”

徐盛怒大吼了一聲,用長槊向前一指。

但他卻將戰馬勒住減速,讓自己身後的騎兵們超越過去狠狠的撞進了槍陣中。

......

......

高高躍起的戰馬狠狠的從半空砸落下來撞進槍陣中,馬背上的騎士其實在還沒落地的時候就已經身死。躍起的戰馬身上最少有六七條長矛狠狠的戳了進去。馬背上的騎士如果運氣好的話,雙腿被刺短但還能有一口氣活着。運氣不好的,直接被數不清的長矛在身上戳出密集的血洞來。

長矛穿過戰馬的身軀,骨骼和矛鋒摩擦而過的時候那種聲音令人牙酸。沉重的戰馬砸下來之後就再也站不起來,而被砸倒下的燕雲軍長矛手也很難再有站起來的機會。輕騎踏陣,要想衝破已經結陣以待的長槍兵,除了靠最前面的騎兵用人命開路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辦法。

如林般長矛太密集,密集到撞上來的唐軍士兵身上傷口最少的一個也有六七處。而戰馬在撞翻了一片長矛手之後隨即殞命,它們最後的使命便是以身軀為後面的騎兵開路。最前面幾排長矛手的陣型被撞得有些凌亂,但唐軍騎兵的傷亡同樣巨大。

輕騎兵的防禦力極低,身上薄薄的皮甲根本就擋不住矛鋒刺入。隨着騎兵和長矛手撞在一起,人的哀嚎和戰馬的嘶鳴聲隨即響徹天際。

徐盛怒故意放慢了幾分,有一百多名唐軍騎兵超越他沖了過去。騎兵的長槊比燕雲軍士兵手裡的長矛殺傷力要大的多,也要長一些,但沖在最前面的騎兵根本就沒有機會第二次舉起長槊,因為他們每個人面對的都不止一條長矛。

血肉飛濺,殺氣激蕩。

最前面的一百多名唐軍騎兵沒有一個人活下來,最強悍的一個也只衝進去不足十步便被刺成了肉泥。但燕雲軍的槍陣也被唐軍騎兵撞開了一個豁口,這豁口雖然不大,但卻為後面的騎兵打開了一扇有可能生存下去的大門。

“殺!”

徐盛怒一聲暴喝,挺槊衝進了槍陣之中。

隨着唐軍騎兵發了狠,被撞開的豁口被逐漸撕開。口子越來越大,湧入槍陣的騎兵也越來越多。

若是唐軍騎兵的數量再多一些的話,極有可能將槍陣徹底撕開。但徐盛怒只有一千騎兵,而槍陣的厚度又太大,如果不能儘快殺出去的話,他麾下精騎都會如陷入泥潭一般被槍陣困死。一旦輕騎失去了速度上的優勢,被困於槍陣之中的話,那麼馬背上的騎兵將變得毫無還手之力,草靶子一樣頃刻間就會被長矛手戳死。

徐盛怒連戳帶削接連殺了四五個燕雲軍士兵,他殺人的速度已經快極,但槍陣實在太厚重了,至少有二十排橫列,之前自殺式撞進來的騎兵只衝開三排,衝進來之後他就感覺戰馬的四蹄像是被絆住了似的,速度越來越慢。

他一槊將一名燕雲軍士兵的心口刺穿,抽出槊鋒順勢橫掃又切開另一名士兵的咽喉。可就在他準備再刺一槊的時候,戰馬忽然哀嚎了一聲向一邊歪倒了下去。徐盛怒大驚,這才發現護在自己左右的親兵都已經被長矛從馬背上戳了下去。

一條白蠟桿鐵鋒頭的長槍狠狠的刺進了他坐騎的肚子里,戰馬身子顫抖了一下,隨着那長槍抽出來,一股血瀑布一樣噴了出來。這一條長槍才抽出去,六七條長槍隨即而來,噗噗的聲音不絕於耳,戰馬立刻就被戳成了篩子。

徐盛怒連忙將腳從馬鐙中抽了出來,長槊橫掃逼退了涌過來的燕雲軍士兵,縱身一躍從馬背上跳了下去,身子就地一滾躲開兩條長矛,槊鋒一掃,斬斷了三條小腿。他趁機站起來向後急退,面前立刻就補滿了殺氣騰騰的燕雲軍長矛手。

“將軍速退!”

唐軍騎兵如墜泥潭一般已經被徹底困住,長龍一樣的陣型逐漸被燕雲軍斬斷分割,後面跟不上來的騎兵大聲呼喊着,拼了命的往這邊沖試圖將徐盛怒接應回去。

“若是不能衝出便退回來,陛下面前我自然會為你說話。”

“這場廝殺,殺的不是突厥人,不是高句麗人,而是自相殘殺,就算殺的人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不管是誰贏了,終究是天家的人。”

劉弘基的話在徐盛怒耳邊迴響,他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跡忽然放生大笑:“大將軍,請恕末將違命不尊!今日死戰,以報大將軍為末將報了殺父之仇!”

“殺!”

徐盛怒一聲暴喝,挺槊殺進了人群。

......

......

“都閃開!”

一聲大喝從燕雲軍槍陣後面響起,隨即一個身材敦實的戰將手持一對銅錘分開士兵朝着徐盛怒沖了過來。一看到那對銅錘,徐盛怒便知道對方是誰。燕雲軍雙錘將裴行儼,人稱武痴,還是個戰場上的瘋子。

“來的好!”

已經中了兩處槍傷的徐盛怒眼神驟然一亮,一槊刺向裴行儼的咽喉,裴行儼也不躲閃,左手錘猛的迎了上去,當的一聲脆響,那槊鋒立刻就被錘頭上巨大的力度震開。徐盛怒長槊險些脫手,才穩住槊桿,裴行儼一個箭步衝過來,右手錘高高舉起直接奔着徐盛怒的額頭砸了下來。

徐盛怒舉槊迎了上去,當的一聲,巨大的力度之下他的兩手虎口同時崩裂,長槊握不住被一錘砸落在地,裴行儼跨步向前,一腳踹在徐盛怒的心口上。徐盛怒的身子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向後倒飛了出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你不是我對手,跪下投降饒你不死。”

裴行儼緩步走到徐盛怒身前說道。

“若怕死,我又何必來廝殺?!”

徐盛怒艱難的爬了起來,從腰畔將橫刀抽出來指向裴行儼。他嘴裡不斷有血溢出來,顯然受了不輕的內傷。

“是條漢子!”

裴行儼肅然說了一句,然後一錘砸了過去:“我成全你的名聲!”

血......綻放在碎裂頭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