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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父親秦國公張川支援的那一大筆錢作為啟動資金,張琛確實是玩出了莫大的花樣。

之前阿六是沒跟着他一塊去邢台,但秦國公府的家將們,卻是護着趙四和羅小小這一對鐵匠和木工的組合,安然抵達了邢台,然後這兩個帶頭人領着張琛招募的那些匠人,只用十天時間改裝出了十台新式織機,之前招來卻一直吃閑飯的幾個織工就開工了。

接着,張琛一面把自己囤積了好幾個倉庫的棉花“高價賣給”張武和張陸,把自己借出去的錢重新收回來,然後,他又派人暗中接了張武和張陸工坊里紡出的棉紗,以及兩人收購來的那些棉紗,拿去自己的那家織坊織布,然後再將織好的棉布賣給早有聯繫的一家布行。

隨着這樣的良性循環,那座秘密織坊的織機越來越多,棉紗也越來越多,自然是產量越來越大,以至於在旁人沒注意到的時候,市面上棉布的價格應聲回落了一成。

然後,張琛再將賣布所得的錢通過福隆錢莊,用錢票的形式拿去反哺張武和張陸……

這就猶如典型的左手往右手丟乒乓球,右手再把乒乓球丟地上,左手接過地上反彈過來的乒乓球再丟右手……如此循環往複的交易,他玩得簡直是興高采烈,賣棉花的價錢也一抬再抬,最後因為鄭員外等人也開始試探性出貨,他方才立刻下調了棉花價格。

最後,他的價格就在四倍棉價上持續穩定住了。至於鄭員外等人,試探性地放出一部分棉花之後,卻被他突然跌價坑了一把之後,計算出“王深”手中棉花存量業已不多的他們,立刻就收了手。

沒人打算和有二皇子當後台,且行事簡單粗暴膽大妄為的“王深”打擂台。大多數人都打算等到“王深”手中存貨告罄之後,再好好抬價,從張武和張陸背後的秦國公府手中狠狠賺一票。當然,為此鄭員外等人甚至準備好了非常完美的障眼法,並不打算露出真身。

至於張琛,當聽說邢台鄭員外之類的大戶紛紛高價去滄州收購棉花,一時倉庫滿溢,甚至還有人派了信使去江南聯繫船運棉花時,樂不可支的他重重賞了父親給他的那幾個護衛,尤其是那個常常給他出主意的。

然而,他固然是演戲演到興高采烈,卻苦了滄州的大皇子和那些大戶。儘管在得知張武張陸的“敗家子”行為之後,他們也慌忙開始囤積棉花,但生意場上,落後一步就意味着要挨打……不,挨餓。這對於剛剛嘗到獲利甜頭的大皇子來說,簡直是難以忍受。

在新棉尚未收穫,缺乏原料無法開工的情況下,他們在拚命囤積棉花,打算賣給一面收棉花,一面拚命擴張工坊規模的張武和張陸,至於自己的工坊,則是停業停工。

而停工的結果,便是解僱工人。解僱工人的結果,便是一大堆失業的貧民在沒有活路的情況下,直接圍住了滄州的那座行宮——和張武張陸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相比,大皇子身為天潢貴胄,自然是有資格住行宮的,這也算是皇帝給他這個兒子的唯一優待。

“如今,那座當年巡幸天下的太祖皇帝下令修建,朕之前的那些皇帝多半沒怎麼住過的行宮,已經被數百貧民團闖了進去。有的是紡工,有的是家屬,只有一點點駐軍的滄州官衙固然派出差役和弓兵去驅趕,但竟是被憤怒的人們打得頭破血流,大皇子也被人挾持了。”

當這樣的消息經皇帝之口說出來的時候,張壽也維持不住輕鬆的表情了。他沉默了一陣子,隨即沉聲說道:“臣不是想推卸責任,但初衷只是想讓張武和張陸利用張琛那筆錢的支持造一波聲勢,而張琛又通過棉布迴流資金,着實沒想到風波居然會從邢台蔓延到滄州。”

“真的沒想到?”皇帝呵呵一笑,見張壽氣定神閑地坦然和自己對視,並沒有一分一毫的心虛,他想到自己那簡直可以說是彼此比爛的長子和次子,忍不住再次嘆了一口氣。

“朕還好沒有把老大派去江南,滄州這邊他就已經鬧得這幅田地,真要是去了江南,他也許能把整個東南都被逼反了!還有那群鼠目寸光,貪得無厭的傢伙,他們已經得了這麼多好處,居然就不能少許收斂一點,給別人一條活路?”

“商人逐利,自古如此。”

張壽頓了一頓,隨即突然直截了當地說,“而皇上說貪得無厭,其實東漢豪門世家兼并田土,民不聊生時,難道就真的沒想過蟻民被逼到了極致的後果?那麼多讀聖賢書的高士,會個個都忽略了這些?說到底,是不願意去看的就視而不見,不願意去聽的就充耳不聞。”

“只要覺得,民生如何,與我何關,自然就能心安理得。更何況,從小就長在深宅大院,頤指氣使慣了,只要想着我所得一切又非偷竊,又非盜取,來得堂堂正正,就會覺得那些蟻民應該老老實實,我給你一點好處,你就應該感激涕零,我不給你,你就不能鬧騰。”

“可他們何嘗想過,自家下人,都尚且能因為蠅頭小利而陽奉陰違,更何況那些一切都為了生存的平民?一個人觸犯了他們,他們可以用各種手段輕輕鬆鬆將人剷除,可十個八個,百八十個,千八百個呢?萬民洪流一成,就如同滔滔大勢,什麼阻礙都能碾壓過去。”

其實,張壽更想用人道洪流四個字,奈何這四個字合在一起,實在太仙俠……

這最後一句話,皇帝聽得悚然動容。因為,這種在後世司空見慣的句式,在如今確實具有莫大的衝擊力。尤其想到滄州那邊行宮的情景,他自然不得不考慮更糟糕的後果。

“照你的意思,朕應該重重懲處那些貪得無厭之輩?”

“不,臣不是這個意思。”張壽搖了搖頭,鎮定自若地說,“民間常說,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更何況朝廷?如果是朝廷出手,不要說個把商人大戶,就是幾十上百個,也能輕鬆拿下。但皇上並不願意這麼做,不是嗎?”

“你倒是了解朕。”

皇帝自失地一笑:“沒錯,殺一儆百很容易,壓下這一次的事情也很容易,但就猶如太祖皇帝曾經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但那些貧民引燃的火可以燎原,富紳大戶未必就不能。以官治商,可以,但如何治,卻不得不慎。”

他說著突然一頓,看向張壽的目光就變得有些古怪。

用官府的力量懲治商人,太祖皇帝曾經用過強權,但以太祖當時的權威和力量,仍然受到了巨大的反噬,那也是太祖後來改變手段,放棄了堅持重農輕商的長子,同時悉心栽培太宗皇帝的原因之一。當然,這些密事,如今也就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了。

而張壽這次讓張琛下去暗助張武和張陸,雖說使了盤外的歪招,但究其根本,卻沒有動用任何官府方面的力量——當然,邢台的官衙完全不能作為助力,也許亦是緣由之一,可不管怎麼說,用那樣的手段撬動了整個盤面,確實很讓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