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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十月初一這一日的文華殿經筵,在葛雍和張壽師生之後,還有翰林院兩位有名的學士上去開講,然而,有那樣的連場風波在前,卻是大多數人都沒心思了。就連主講人自己,那也是竭盡全力方才控制住自己分神不去想剛剛發生的事情。

於是,等到這一日經筵結束時,心事重重的人很多,失魂落魄的人也很不少,至於若無其事,照舊談笑風生的……眾人也就只看見相攜而行的葛雍和張壽師生而已,就連齊景山和褚瑛,劉志沅和陸綰這樣皇帝特召而來的,都沒有這樣的心情。

當眾人看到朱瑩興高采烈地追了出來,挽着葛雍另一邊的胳膊,說說笑笑,就好似爺孫三口人時,也不知道多少人扭頭去看趙國公朱涇。

養了這麼久的女兒,卻可能是皇帝的女兒,朱涇心裡是個什麼感受?

活了這麼大半輩子,如果還不能無視旁人那古怪的目光,朱涇也就枉為這個趙國公了。他一言不發地快步前行,可當身後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時,他還是忍不住腳下步子一滯。因為朱二問的那個問題實在是愚蠢到了十分。

“爹,您真的不知道瑩瑩到底是我的妹妹,還是皇上的……”

朱二話沒說完,腦袋上就挨了重重一記暴栗。他差點沒疼得哭爹喊娘,可聲音還沒出口呢,就直接被人提着領子拎了起來。他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對他向來暴力的大哥。可這會兒他滿心痒痒的就想知道事情真相,因此一點都沒被大哥的舉動給嚇回去。

“大哥你幹嘛攔我,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覺得,瑩瑩那性格,不隨爹也不隨母親,和祖母更是連一點都不像……祖母那性格,穩重得和一座山似的,母親性如烈火,爹你又是陰沉沉的,哪像皇上特立獨行,常常出幺蛾子,瑩瑩很像他!”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朱涇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利落地轉過身來,直接從朱廷芳手中接過了朱二,猛然一個過肩摔。然而,大概朱二實在是被摔了太多次,如今有了經驗,卻竟然是在一個狼狽的滾地葫蘆勉強安全着地。見此情景,朱涇也不再追擊,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而這一幕落在後頭其他人眼中,不由面面相覷。管教兒子,大多數當父親的都會做,比如他們……可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出手,險些把兒子摔個四仰八叉,他們還真做不出來!

這時候,朱廷芳方才沒好氣地一把扣住朱二的肩膀,把人從地上給拽了起來,隨即淡淡地說道“你別忘了,祖母和太后是嫡親的姐妹,瑩瑩像皇上也很正常。”

正常個鬼,祖母和姨婆,能一樣嗎?朱二在心裡犯嘀咕,同時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朱瑩從小在宮裡就能那麼吃得開,太后皇帝如此縱容。敢情因為她很可能是公主!而永平公主就可憐了,名為公主,實際上卻可能是他的妹妹……咳咳,不過他一點都不想要那樣的妹妹!

朱瑩就算脾氣大,又有些嬌縱任性,可那也不至於真的瞧不起他這個哥哥,平時有事還是很想着他的。但永平公主就不一樣了。那個自命不凡的才女連朱瑩都不放在眼中,對他那優秀的大哥也不過是淡淡的,更不要說他了!

因而,他步履踉蹌地朝父兄追了上去,嘴裡卻念叨道“爹,大哥,你們知道我不是哪個意思!皇上都那麼說了,甭管到底真相如何,瑩瑩當然還是我的妹妹!再說了,張壽這樣的妹夫,我可沒打算讓給別人!這小子有種,我真沒想到他今天連二皇子也敢踹!”

朱廷芳頭也不回地說“他要是那時候還忍,那就算婚約已定,婚期已定,瑩瑩又對他情根深種,我也非得攔着這樁婚事不可!我沒猜錯的話,爹也應該是這麼想的。”

走在最前頭的朱涇最初沒說話,足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哂然一笑,低聲說道“那兩個今天這一鬧,如果說原本還有一線生機,現在也應該沒有了。”

二皇子毀謗張壽和朱瑩永平公主的身世不明,便是毀謗即將晉封貴妃的裕妃這位庶母,甚至連皇帝那樁昔年心頭最大的隱痛也一塊掃了進去——那一次,一貫疼愛的弟弟廬王和業王沆瀣一氣,想要皇帝的命,身為天子差點連寵妃和愛女都保不住,這是何等奇恥大辱?

而大皇子就更不用說了,不但身在宗正寺大牢中尚且能知道外頭的消息,而且竟然知道張壽身上的配飾出自御賜,隨即更是自以為是地戳破葛雍著作的真相……

這兄弟倆是嫌死得還不夠快嗎?

不止是朱涇,就連樂呵呵在張壽和朱瑩陪伴下登車回家的葛雍,坐在馬車上,也忍不住在思量這麼一個問題。只不過,生性達觀的他並沒有一個勁地糾結此事,而是一面想,一面樂呵呵地打趣着張壽和朱瑩。

等到馬車在葛府大門口停下,他隨手拉開車簾,只看一眼就無奈了。這不,兩個老朋友這大冷天正在門口杵着呢!

張壽也看見了褚瑛和齊景山,連忙首先跳下了馬車。等到和輕盈躍下的朱瑩一同把葛雍從馬車上扶了下來,他就轉身笑道“齊老先生和褚先生這是在守株待兔?怎麼不進屋子裡去等,萬一我和瑩瑩一時興起帶着老師四下轉轉,你們不是白吹這西北風了嗎?”

“呵,我是怕你身後這葛老頭一聽到門房說我們在他家裡等,立刻調轉車頭直接就跑了!你別替他藏着掖着,這老東西做得出來!”

褚瑛可不比齊景山還在躊躇應該如何開口,嘿然笑了一聲後,就上前直接一把拽住了張壽的袖子,隨即鬍子更是神氣地翹了翹。

“其實我更怕你跑了!葛老頭這傢伙收了你這麼個學生,簡直是不知道哪來的運氣。就大皇子好不容易找到葛老頭這麼一個短處,都被你連消帶打給擋住了。我從前還在想呢,怎麼就叫《葛氏算學新編》,不叫《葛雍算學新編》,敢情你是早就防着這一手了是吧?”

“防微杜漸而已。”

聽到張壽說得輕描淡寫,扶着葛雍的朱瑩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隨即就只見褚瑛赫然氣得暴跳如雷“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防微杜漸這四個字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虧你還是東宮講讀,要是教壞三皇子……教壞未來太子,你對得起皇上嗎?”

“好好的出書,寫你自己的名字不是很好嗎?幹嘛要打着葛老頭的名義?”

見褚瑛竟然好似自己嘔心瀝血的著作被人剽竊一般氣急敗壞,張壽知道老人家其實是為他好,乾脆坦言道“很簡單,這書也並不是我寫的,其中借用了很多異邦學者的智慧。當然,我朝中人不知道那些異邦大家,就算寫上我的名字也沒什麼所謂,但還有一個問題。”

他頓了一頓,滿臉誠懇地說“從前的我初來乍到京城,不夠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