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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滄州這邊也想建港呢?

這是什麼意思?華掌柜頓時愣住了,臉上表情要多獃滯,就有多獃滯。但不多時,他最初那無奈的表情就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狂喜。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張壽,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張博士,你不是在開玩笑?此話當真?”

張壽知道,這會兒別人最盼望的絕對就是他鄭重其事地回答,自然當真。然而,他的反應卻是不以為意地呵呵一笑:“哦,華掌柜你不要太認真,我就是隨便說說。”

華掌柜差點被張壽這漫不經心的口氣給噎死。他怎麼會相信張壽是隨便說說——尤其是對方在一開口就問他華家為何不曾從事海貿,又仔仔細細追問了他一番情由,事無巨細地了解了一個清楚通透之後,卻拋出來這樣一個問題,說不是有備而來……誰信!

此時此刻,他在心裡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就強笑道:“張博士,這等事豈是可以開玩笑的?”

“其實也不是開玩笑。老師過來這些天,一會兒和我探討天文,一會兒和我探討治水,之前又給我出了一道題目,道是用算學來計算一下滄州東面海岸航道泥沙淤積的情況,既然有關航道,所以我之前算到昏天黑地,剛剛也就一時失言,隨口說出了建港兩個字。”

用算學來計算滄州東面海岸航道泥沙淤積的情況?這是什麼鬼?算學居然能夠派這種用場嗎?華掌柜已經是把眉頭皺成了大疙瘩,滿臉的不信。

張壽知道對方必定是這樣一個反應,而他既然選擇再次把葛老師搬出來背鍋,當然早有預備,當下就從容自若地說:“黃河當年改道,從漳衛新河入海,後來卻又漸漸南移,奪淮入海,這滄州東面一帶沿海受黃河入海泥沙影響較小,受海水海風侵蝕影響較大,也就成了如今的海岸線。”

“滄州這邊也有欽天監的人記錄風情,滄州沿海夏冬大風天較少,秋天卻是大風天極多,佔了全年大風天的五分之一,而春季大風就更多,佔了全年的一半,而這樣的大風天,有可能導致海浪裹挾泥沙,導致航道淤積……”

說著說著,張壽突然朝背後伸手,而剛剛還狀似一直都在打瞌睡的阿六,立刻睜開眼睛,用極其迅捷的速度接下背上一個小包袱,從中取出了筆墨紙……以及鎮紙。

筆是鵝毛筆,墨是瓷瓶裝的墨,而他熟練地為張壽在一旁的小几上攤開紙,隨即用鎮紙壓了,繼而將鵝毛筆蘸墨之後,就送到了張壽手中。一應動作熟稔而又輕柔,一旁的小花生看得嘆為觀止,想要幫忙,卻發現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而一旁的華掌柜就只聽張壽一邊寫,一邊用非常平淡的口氣說:“算學要在計算航道淤積中發揮作用,就必須建立相關模型,模擬大風浪中泥沙的運動,才能反映泥沙運動規律和航道回淤規律。當然,首先我們要描述強風中的波浪變化。”

“在直角坐標系下,波浪的動譜平衡方程為?/?tn+?/?xcxn+?/?ycyn+?/?σcσn+?/?θcθn=s/σ……而泥沙運動基於波流共同作用力下挾沙力的算學表達式為「?「hs」」/?t+「?「hus」」/?x+「?「hvs」」/?y+……”

“……”

華掌柜眼看着張壽在紙上沙沙沙地寫着字,儘管眼睛能看見那些符號,但他只覺得腦袋一片暈眩,別說看明白了,他根本就是越看越昏昏沉沉,最後甚至有一種在看天書的敬畏感。而張壽口中說出的那些詞語,什麼風增水,風增流,波生流等等,他更是一個都不懂。

不只是他,小花生努力辨識着張壽寫的那些文字,也同樣越看越覺得眼前一片小星星。當實在是吃不消的時候,他唯有求救似的瞥了一眼旁邊的阿六,隨即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可憐巴巴地問道:“六哥,你看得懂嗎?”

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阿六斜睨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彷彿是在說,你是傻瓜嗎?想到老鹹魚也曾經罵他不看書,他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可隨之就聽到了阿六的聲音。

“我又不是葛老太師和陸三郎,怎麼可能看懂!”

華掌柜登時心中一動,陸三郎他當然知道,那曾經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紈絝子弟之一,如今乃是九章堂的齋長,皇帝親口嘉許的回頭浪子,可聽這口氣,人竟然能和葛老太師相提並論?他正這麼想,就只聽張壽頭也不抬地罵了一句。

“阿六,被葛老師聽到你把他和陸三郎並列,非瞪死你不可!”

阿六卻嘴角一翹,滿不在乎地說:“葛老太師氣量大着呢,他說自己最大的希望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上次還對我說,希望少爺將來能超過他,陸三郎將來能超過少爺。”

張壽頓時啞然失笑,他放下了筆,信手將密密麻麻寫滿公式的兩張紙遞給了華掌柜,見其臉色僵硬地接了過去,他這才泰然自若地說:“這就是我和老師算的東西。綜上所述,黃河入海的泥沙量,在乾旱之年和洪澇之年完全不同,對滄州海岸以東航道的影響……”

耳聽張壽那長篇大論的結論,華掌柜只覺得度日如年,第一次後悔自己去質疑人家的專業領域。綜上所述?這四個字聽着容易,問題是張壽前頭都說了些什麼才得出這樣的結論!

好容易捱到張壽說完,聽到是外海風浪的泥沙更容易導致航道淤積,而且是外航道淤積,他終於如釋重負,當下就擠出一個笑容,小心翼翼地說:“張博士您說的我都明白了,這滄州建港的事到底成不成?”

沒等他把航道淤積是否會影響建港這話問完,張壽就眼睛一亮,因笑道:“哦?華掌柜你都聽明白了?那這個動態平衡方程……”

小花生憐憫地看了一眼在張壽的口若懸河之下面如土色的華掌柜,看到其身後那小夥計也忍不住伸手拭汗,他不禁在心裡暗想,華掌柜要是笨一點直接承認沒聽懂,會不會眼下就不用承受這種恐怖算學知識的轟炸了?然而,他再轉念一想,卻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要是華掌柜剛剛不說聽明白了,而是說不懂……興許張壽就更要講解了吧?

當再次經受了一番複雜方程解釋說明的洗禮,華掌柜終於明白,眼下這位為什麼年紀輕輕卻能擔當國子博士一職了。因為張壽實在好為人師!這一次,瞅准空子的他乾脆坦白地承認了自己那可憐的天賦,隨即方才用誠懇到不能再誠懇的語氣求教滄州是否有建港的可能。

而這一次,張壽終於開了尊口,那回答異常直接:“滄州臨近運河,又有減河直接入海,要說地理水文,雖說不如天津,但也相差不遠,至於說航道泥沙淤積,只要不是什麼萬石大船,其實也不在話下。但如今最大的問題是……朝廷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