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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端午節前一天,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已經瀰漫著粽子的香味,各家各戶掛上了菖蒲與艾葉,即便是城門之地,也掛滿了菖蒲艾葉等物,人群來往間,充滿了節日將至的喜慶氣氛。

馬車駛出城門,朝黃河河岸的方向過去。

天空上棉雲飄『盪』,出了汴梁城,目力所及處便是一馬平川了,官道邊栽種了樹木,偶有村莊田地、雞犬行人,河道的支流自村莊邊穿行過去。馬車行得一陣,便抵達了目的地,那是綠林掩映中的一處莊園,依着附近的河流而建,旁邊還有大大小小的幾座莊子,看得出來,都是富貴人家的別苑。

寧毅今天從汴梁城中出來,是為了赴之前李師師提出的邀約,端午將至,這位京師花魁日子也並不清閑。她之前外出訪友尋師,回返之中由於隨着生辰綱的船隊北上,日子其實是耽擱了的,遇上端午這類大事,最近幾天除了一些推不掉的客人,其餘的時間則在排練着需要在端午表演的節目。這邊的莊子就是礬樓的產業,今天是排練的最後一天,她便與媽媽李蘊說了要尋清凈,過來這邊訓練,順便將幾個朋友邀過來做一次私人的聚會。

由於這次要碰面的畢竟是女子,小嬋此時也已經不是他的丫鬟,此次出門,寧毅便沒有帶上其他人,只是着隨行北上的家丁東柱趕車,隻身過來。通報姓名之後,便有丫鬟將他迎了進去,未至內院,便聽得絲竹之聲傳來,有女子在唱着詞曲。贅婿382

“……疏疏數點黃梅雨。殊方又逢重五。角黍包金。草蒲泛玉,風物依然荊楚……”

“是姑娘在練習周邦彥周大官人新寫的詞呢。”

那丫鬟一面引路一面介紹,顯然也知道周邦彥的詞作對普通人的殺傷力。

轉過前方小門,便到了一處四面通風的廳堂,周圍掛着帘子,頗為涼爽。師師姑娘便在那廳堂中舞動羅裙水袖,在一幫樂師的配合下,唱着那新作的詩詞,廳堂那邊風景最好的地方已經坐了兩人。其中一人便是於和中,另外一人也是二十齣頭的年紀,但看來比於和中要沉穩一些。寧毅進來時,廳堂中的師師姑娘正好轉過頭來,眉眼之中。便沖他笑了起來,那笑容清澈,蘊着舊友相見的喜悅,渾不似傳言中所說的京師花魁的嫵媚,幾乎連寧毅都會不自覺的受到感染。

這樣的笑容從效果上來說,甚至比雲竹、錦兒對待旁人時的笑容神態都要引人得多。或許對雲竹、錦兒而言,當初那樣的生活是在波濤滾滾之中勉力沉浮。努力地找到方向,而對她來說,可能便是遊刃有餘的凌波起舞了。

對寧毅笑着做了示意,師師並沒有因此停下來。一面唱着那據說是周邦彥寫的新詞,一面緩緩舞蹈。她跳得並不快,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令人賞心悅目的氣質。清雅、大氣,寧毅繞過去。與於和中以及另外一人點頭示意,坐下來後,聽着那歌曲聲。

“……衫裁艾虎。更釵鳧朱符,臂纏紅縷。撲粉香綿,喚風綾扇小窗午。沈湘人去已遠,勸君休對酒,感時懷古……”

“……慢囀鶯喉,輕敲象板,勝讀離『騷』章句。荷香暗度。漸引入陶陶,醉鄉深處。卧聽江頭,畫船喧疊鼓……”

寧毅已經聽雲竹唱了這麼久的歌,對於詩詞唱曲的鑒賞雖然還算不得大家,但總也已經入了門。若說起來,雲竹的琴曲唱功已經返璞歸真,特別是唱給寧毅與錦兒聽時,極少花俏,純粹的聲音便能讓人沉浸其中,彷彿洗滌心神,頭部乃至於整個身體都像是被那溫柔的聲音包括,被整個按摩了一般,而就算寧毅許多時候搞怪地弄些現代歌曲給她唱,她也總能找到寧毅想要的感受,或歡快或傷感或繾綣。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李師師這邊樂師的功力也好,她一面舞蹈一面表現出來的唱功也好,與雲竹還是有一分差距的。但出現在對方身上的,卻並非是單一的極致,眼前少女的歌聲也好、眼神也好、一舉一動的舞姿也好,都像是在做着完美的暗示,共同溶成了一副畫卷。

雖然那舞蹈不快,但歌唱之中,她幾乎是一個人表現出了無數的風貌,端午時節的喜慶、雨降下時的寧靜、少女、『婦』人、幽居深閨的女子輕搖團扇、飲酒的公子、讀書的士。這些感覺在她的眼神、身肢、唱腔中流轉,立體的瞬間又變得模糊,隨後化為了複雜的人世。

那詞作是周邦彥所做。此時作端午詞,要麼只是描寫人情風貌,要麼就得寫寫屈原,感時傷懷。周邦彥的這詞也寫了這兩者,但並未落於下乘,他的詞作風格就婉約,上半闕描寫端午景象,是他一貫的長項,寫得花團錦簇,到下半闕,寫到懷古、寫到《離『騷』》,但在下半闕的後段,“漸引入陶陶,醉鄉深處”時,卻將所有的事情都模糊在了遠景里,淡化了描寫的一切,留世間紛繁。

李師師唱到此時,聲音和樂曲也逐漸轉輕,到“卧聽江頭,畫船喧疊鼓”作結,聲音漸至輕不可聞,動作也漸漸停歇下來,但很出奇的,周圍的動靜反倒因此被擴大了,風聲拂動、樹葉輕響,整個廳堂都像是更加立體了起來。廳堂之中,女子完美地將暗示擴大到了整片天地中。

她垂下雙手,一動不動地站在了那兒,閉上眼睛,任由周圍吹來的輕風拂動髮絲。片刻,她才陡然睜開眼,嘴巴大大地張了一下,像是在喊“啊——”但是沒有發出聲音,她吹旁邊的那些樂師行了禮之後,才朝這邊過來,態度隨意:“如何?如何?”

“好。”

三人都誠實地拍手鼓掌,李師師笑了起來:“其實已經排得差不多了,我過來這邊偷懶的,也不知道媽媽會不會罵我……”隨即。給三人做了介紹,除去於和中、寧毅,另外一人便是已經提到了許多次的陳思豐。

在京師之中,遇上兒時夥伴這樣的戲碼,平心而論,在場三名男子大都沒有多少興趣。若真是在一起玩過的小夥伴也就罷了,實際上不過就是彼此住過街頭街尾,但並不算熟絡的三人。這剃頭挑子真正熱的或許也就是李師師一人,但沒有交情。彼此之間也沒什麼仇怨,既然聚在一起了,互相認識一下,也是沒什麼關係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幾人便在李師師的帶動下。互相閑聊了一番。雖然說起來,於和中也好,陳思豐也好,對李師師多半有好感,但這時候倒也並不會多麼刻意地去對待寧毅或是彼此,終究是個朋友相聚而已,於和中見過寧毅。陳思豐之前也聽李師師說過幾次,知道他贅婿身份,或有才華,只是已經進不了科舉。接下來的時間裡。雖然也偶有提及彼此家庭,但更多的還是聊起了周邦彥的新詞,如今京城的盛會,師師的表演。之類種種,和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