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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嘩啦啦的,打落屋檐,雨中的長街上,對着馬隊拱手的,是一位披着蓑衣的中年男子。wsxs.net/

“……兄弟姓趙,趙四,承蒙道上諸位給面兒,送兄弟一個匪號,罩得住。呂梁這一帶但凡有事情,找我趙四,一般都能說上句話。幾位既然是走大當家的路子過來,接下來的事便包在趙某的身上了。敢問眾位兄弟,怎麼稱呼啊?”

“罩得住,這個名字不簡單哪。”馬背上的書生拱了拱手,“在下寧毅,江湖人送匪號血手人屠,旁邊這位乃是焚城槍祝彪,以及在下的一眾兄弟,見過趙公了。”

那年輕書生的聲音慢條斯理,說得卻也是一板一眼,充滿了古古怪怪的江湖氣息。旁邊一匹馬上名叫祝彪的小年輕打過招呼之後低下頭,眼中發亮:“焚城槍……好外號啊。”那“罩得住”拱手道:“久仰。”

他往日在呂梁走動,倒是沒聽過“趙公”這種文縐縐的稱呼。打量過兩人,心中道:“像是幾個雛兒……”

呂梁山一帶勢力生態複雜,青木寨雖然打開門做生意,如今也已經有了一定規模,但要走呂梁這一條走私道路,仍舊很不簡單。一般人沒有關係,找不到人牽線搭橋,基本上也是難以得其門而入。這位趙四便是青木寨在外面的引路人之一,他看來三四十歲的年紀,背後背一把略有銹跡的大刀,目光閃爍之中。也有幾分精明的神色,屬於那種武藝或許不是很高,但在道上比較吃得開的人,這或許也是青木寨選擇他的原因。

寧毅等人過來這邊,在附近已經將所有的大車留下,改成馬隊馱着貨物進山。他們使用的是紅提曾經留下的聯絡方式與切口。雖然屬於大當家的關係,但也沒什麼出奇的,很難說是什麼地方找過來的關係。

那趙四一路上打量商隊,不久之後心中便有計較,眼前這幫人顯然是來自南面某些有背景的大家族。只看領頭的幾個都還年輕。就知道該是大家族裡出來歷練的接班人。商隊該是第一次走這邊,但看後方隊伍中的漢子一個個身板、武藝都不弱,走起路來的精氣神或許與當兵的也有些關係,至少在呂梁山以南。該算得上是半尾強龍了。

只不過。這類強龍。一旦過了山,往往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南來北往的做生意,尤其是出呂梁的。要的不是銳氣,而是在任何環境里都能找出辦法來的隨機應變。否則一旦過山,魚龍混雜的情況下,真的是龍也得盤着,虎也得趴着,一兩百人的隊伍,再強也強不到哪裡去,怕的就是年輕人領隊、剛強易折。

趙四心中如此想着,但作為領路人,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到位的。青木寨雖是從呂梁山中發展出來,對外看來仍舊是匪寨,但內部已經極講規矩賞罰。在趙四等人眼中,這是大當家“血菩薩”往南面軍隊里學來的規矩,卻不知道給他們定下這些規矩的,就是後方馬車裡的年輕人。

雙方匯合之後,雨中又行得半日,才算真正進入呂梁山的範圍。這一片的地方山勢延綿、道路崎嶇、人居漸少,與南面已經是不一樣的兩個地方了。

位於邊境之上,呂梁山不僅長年處於戰亂當中,另一個問題還是貧瘠。縱橫的黃土坡,稀疏的植被,種在這裡的作物,收成通常都不好,後世相對適合在此種植的土豆此時尚未傳入中國,水並不很缺,但若遇上大雨,便容易轉成洪澇。

居住在這類地方的人們,要麼走了,要麼死了,留下的與其說是故土難離,不如說是壓根就沒有遷徙的想法。兩百年前這邊還算相對太平,此後戰亂與打草谷一年一年的將這裡梳過一遍,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躲進山中,尋找新的地方生存。糧食的總數本就不多,又被搶走一部分,剩下來的,便只能同類相食。

飢荒年間,山野之中,吃人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武朝逐漸發展起來之後,呂梁以外,糧食算是夠的,雖然很難說直接幫助到了呂梁山什麼事,但這幾十年來,餓到吃人地步的飢荒倒是不多,但餓死人,卻仍舊是常態。總量有限的情況下,要養活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便一定會被餓死。這是最殘酷的生存法則,無關人的慈悲好惡。

人若是到了快被餓死的狀態,什麼事情都是會做的。這一片地方便如同養蠱之地,久而久之的,大多的秩序被打破了,道義變得若有似無,道德也沒什麼人去講,唯有生存本身變得清晰。在這種環境下生存起來的人們,有極其殘忍的,也有極其單純的,又或是兩者皆有……並不是沒有人想要建立秩序,但作此努力者,通常都失敗了,以鮮血與死亡做結。

偶爾他們會與外界發生一些衝突,也偶爾,外界軍隊覺得有利可圖的情況下會進來,想辦法殺上一批人,然後交給國家作為剿匪成果。這樣的事情,除了被殺者本身,基本上也無人理會。

這樣的情況下想要生存,人與山中的狼群,其實也相差不大。

“……這個山裡,不管哪裡都不太平。外人基本上進不來。”雨已經停了,沿着山道前行的過程里,趙四指着周圍介紹,“這裡往西,以前有個馬賊叫張大肚,風光過一段時間,大概……兩年吧,然後就死了,被寨里的二當家殺的,屍體在山上掛了幾個月,二當家接位不到半年,寨子也沒了,現在幾撥人打來打去,都是不要命的。有一幫獵戶在那邊扎了個營,囂張得很,誰的面子都不給,所以我們現在得繞道。”

“……要說能算得上號的,東北邊一點。比較有名的是小響馬裘孟堂,聽說跟虎王有些關係,如今手下人不少,很有點聲勢。過去以後,有陳家渠的‘亂山王’陳震海,骷髏寨的‘黑骷王’欒三狼。過了咱青木寨,大概就要數方家的方義陽幾兄弟……另外,北邊最近還來了一幫遼人,聽說是遼國亡了以後的潰兵,足有兩千多號人。跟咱們青木。起過幾次衝突了……”

趙四是地頭蛇,對於呂梁山中的大勢力如數家珍。有時候山道邊出現一撥人馬,他便會過去交涉,打了一陣子切口之後。對方也就無聲放行。事實上在這樣的山中。麻煩的倒不是大勢力。而是一些完全不講規矩的小撥響馬。勢力一大,往往便有規矩可講,只有那些吃完上頓不管下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惡狼非常讓人傷腦筋。青木寨即便跟他們講定了規矩,說不定過了幾天,這幫人就已經橫死山頭,換上了另一撥人。因此,為了維持一條七歪八拐的進山道路,青木寨也費了極大的力氣。

不少時候,寧毅等人都能看到這條山道附近插着的木樁,有的木樁上猶有屍體、骷髏頭在。歷歷白骨、腐蝕插在高高的黃土上,這是最為野蠻的警示線,但屍體已經不多,可見最近殺人漸少,更多的只是不知立了多久的空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