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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徽覺得,自己將要死了。

都說人死之前,會想到所有對自己來說很是重要的人。所以,她想到的才會是她自己。

這樣說起來,她還真是一個自私的人。

這便是她的結局罷。

她能躲得開暗箭,卻躲不開明刀,這不恰巧說明,她生來就處在陰暗之中?

她生來就見不得光。

她是女子,偏偏佔據了太子之位,被驅逐出皇宮,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太子府。

直到單疏臨出現,她覺得生活尚且還有些趣味。

她並非喜歡外頭的喧囂,之所以喜歡一遍又一遍地聽單疏臨講外頭的世界,不過是希望他能說話。對自己再多說幾句。

外面啊,對她來說是觸不可及的夢想,但單疏臨卻一直在她身邊。

他是自己的光亮,唯一的,微弱的,觸手可及的光亮。

然而有一天,這微弱的光亮忽然告訴自己,他要去更遠,更廣闊的地方發光發熱。

她不再是他尊敬的太子殿下,或許有朝一日,她只能仰望他,或者也要和別人一樣,恭敬地稱呼他一聲,陛下。

然後,眼看着原本屬於她的光亮越來越遠,終究融入整片黑暗之中,再也不見。

她不想要這樣。如果非這樣不可的話,那便讓她沉睡下去,一直一直,都不要再醒來。

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便是死。將眼睛一閉,她便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永遠迴避自己將面臨的問題。

好像她睡了很久。

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對她說這話。

她好像聽見有人在發脾氣,砸碎了不少東西。

該死,是誰在她的屋子裡這樣肆無忌憚?不是他的東西,他倒砸起來一點也不手軟。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她身邊大聲哀求,聽見有人在哭,隱約聞見了濃厚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一直蔓延,叫她渾身不適,叫她覺得那種粘稠的東西,似乎隨時都會爬上她的腳來。

再然後,便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聞不到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很清楚的一聲,來自於應之問:“她就快要醒了。”

於是,呂徽睜開了眼睛。

她還是醒了。

但她瞎了。

她睜開眼,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黑,只有黑色。

最後的最後,仍舊是不見五指的黑暗。

呂徽笑,似是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笑這一片無邊黑暗。

耳邊仍舊是應之問的聲音:“你只是短暫地瞧不見。那種毒太劇,我們封住了你的經脈,才敢將毒素拔出。

你現在身上各處因為被封太久,所以行動不便,這幾日先躺躺,再另做打算。”

呂徽張口,想要發聲,卻發現自己連話都說不出來。

有人替她回答:“多謝。”

應之問很知趣,一陣腳步聲過後,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極度的安靜,叫呂徽很是不自在。可她偏偏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也不知單疏臨是不是同應之問一起離開。

雖然,她下意識的覺得,單疏臨應當還在這屋裡。

可他就是一聲不吭,一點動靜也沒有。

呂徽努力想從喉嚨里擠出一點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一點動靜。

她想要轉頭,卻仍舊只能眨眼。

除了眨眼,她什麼都做不到。

大概是她不停的眨巴眼睛,叫屋內的人有所覺察。呂徽聽見有人起身,朝她走來。

呂徽心中緊張,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

有人躬身,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他的唇很涼,印在呂徽額頭,叫她打了個激靈。

她睜開眼,果然瞧見單疏臨的臉。

他氣色比先前差了許多,下巴上還有些沒刮乾淨的胡茬。呂徽沒瞧過他這幅樣子,登時想笑,笑聲卻被哽在嗓子中。

於是她更想笑了。

大概單疏臨瞧出她此刻心緒,原本鎖緊的眉頭略松,抬手碰了碰她的頭,終於開口:“你再休息一會,我去命人給你熬些稀粥。”

呂徽才剛剛醒,胃口定然很差,只能以清粥過度,雖不果腹,但也不至於會傷了身子。

呂徽眨眼,表示同意。

在呂徽沉睡期間,刺殺她的人已經被單疏臨揪了出來。不僅被揪了出來,而且還死在了她的床榻之側。

原來當時呂徽睡夢中嗅間的血腥味,並不是假的,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那些求饒,那些哀鳴,都是真真正正發生在她身邊的。

然而單疏臨仍舊對這個結果不滿。

他一手持粥,扶着呂徽起身,小心喂與她:“原本就都是些死士,死了便死了。只是可惜,沒能剝下呂圩的一層皮。”

原來,膽敢在宮中刺殺呂徽的人,竟是呂圩。

這一局,他便是徹徹底底的走錯了。

皇帝本就在呂徽的唆使之下,打算奪了呂圩的權,如今他作姦犯科,正好落了皇帝的下懷。

皇帝藉此大做文章,削了呂圩的龍珠,叫他成了一星親王。

這無疑是奇恥大辱了。在姜國,還沒有親王削權的先例,呂圩算是當了第一人。

這個第一人,實在很是憋屈。

但他也明白,這是最好的結局。

刺殺刑家一個庶女,當然不至於會如此。但在宮中行刺,這個罪名,可就無限大了。

“能如此已經很好。”修養五六日,呂徽已能開口自如,只是胸口的傷,恐怕得修養大半年。

不過呂徽不在乎。她常年泡在藥罐之中,傷痛於她,不過是大道之上小小的沙礫,實在沒有什麼好感慨。

反倒是單疏臨比她本人更難受些。

他又停了大半月的事務陪在呂徽身邊,閑來便看些消息,或是抱呂徽出去曬太陽,或是陪她用些湯水,日子倒過得算是清閑。

當然,若是沒有范從謙的到來,那恐怕就更圓滿些。

呂徽坐在長椅之上,披散着頭髮,瞧着單疏臨的背。

她只能瞧見單疏臨的背。

單疏臨站在他和范從謙之間,擋住了范從謙探視的目光,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不光如此,他還生硬地對范從謙道:“此刻不便,請回。”

單疏臨同呂徽在門口曬太陽,沒有想到會瞧見侍從引進來的范從謙。

後者也沒有半點避諱的自覺,徑直就朝他二人走來,故才發生了這樣尷尬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