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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惺松的眼,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寧小閑那一襲淺白色的深衣就蓋在他身上。

她人呢?他心頭一驚,舉目四望,卻發現她背對着他臨窗而立,凝視着外頭漆黑的夜空。

那裡,先是飄落了兩三點雨,隨後就如盤中走珠,越發狂暴,在冰寒徹骨的空氣里凝成了雨粉冰粉,紛紛揚揚落向大地。他覺得,他還聽到了冰雹落地砸出的輕響。

“你醒了?”他一睜眼,她就知道了,緩緩問道。

男孩的聲音里還有幾分迷糊:“嗯,下雨了?”

他這時才發現她原先深衣裡頭穿的是一套淡藍色的短裙,足上的木屐也換掉了,變成一雙火鼠皮靴。那種溫婉祥和不見了,現在她明明站在這裡,給他的感覺卻像面前空無一物,就和他第一次在夾竹桃林中見到她所感受到的一般。

寧小閑掩了窗,將風雨都擋在外面,返身走過來,撫了撫他頭上柔順的黑髮,輕聲道:“起來吧,我送你回去。”

他還想再賴一會兒,這小樓雖然簡陋,卻讓他莫名地呆得舒心,再說外頭風雨交加。然而這時他看到了寧小閑的眼神,雖然仍是溫潤的,但其中的堅定和不容置疑,讓他緊緊閉上嘴,點了點頭。

好機靈的孩子,她在心中暗暗贊了一聲。

等皇甫銘用狐裘將自己包住,她挾着他衝天而起,仍是將他抓在手裡。皇甫銘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很習慣這個被她提溜在手裡的姿勢了,她一揪他的後腰帶,他就忍不住佝起身子,像是搬家時被母貓銜在嘴裡的小貓……惟一的不同是他還能抓住她的手,穩定自己直起的身形。

然而他也從她的動作中,感受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她才急着將他送回貴賓舍,好讓他安全脫身。

無數繁密狂暴的雨針打在結界上,碎成齏粉,他們像在黑夜的汪洋中破浪前進,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上下左右皆是一片黑暗。

一道霹靂閃過,將天空照亮如白晝,正好轉頭向後看去的皇甫銘瞳孔一縮,發現兩人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綴上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雙翼寬博,扇動起來卻沒有風聲。

“小……”他才吼出一個字,那黑影腹下一雙銳利的鉤爪,已經瞄準寧小閑的頭顱探了過來,她卻仿若未覺!

在皇甫銘的驚怒中,鋼爪彈出如鋼簧,就要碰到寧小閑的髮絲了,身邊三丈範圍內的空間卻像是驀然靜止,這黑影的速度雖快,也不由得微微一凝,動作放慢了或許不到半秒。

就這半秒的時間差,寧小閑伸出了手,迎着它的爪子而去。在電光石火之間,那一隻看起來尤顯纖弱的素手已經重重拽住了它的尖鉤!如果這黑影移動自若的話,這一記無論如何會被它閃過去的。

可惜這世上本沒有這麼多“如果”。她嫌手裡提着個人搖搖晃晃地太不方便,皇甫銘只覺得腰間一緊,寧小閑已經改抓為挾,一手攬住他的腰,將他牢牢挾緊。與此同時,那黑影發出一聲銳鳴,似受了極大痛楚,身形重重下挫,而寧小閑反倒藉著那一拍之力躍了上去。

他前一天見過的那條藤蔓再度從她袖中竄出,準確無誤地纏住了黑影粗壯的脖子,用力往回一拉!寧小閑嬌叱一聲,挾着男孩藉著這一拉之力,穩穩地落在了黑影背上。他們兩人的體重,合起來怎樣也不到兩百斤,黑影卻被她這一撞,撞得眼前一黑,連翅膀都差點兒扇不動了。皇甫銘這才看清,襲擊他們的乃是一頭巨大的黑羽鷹。

她知道,沒有七仔在側,單憑她自己在這半空之中與禽妖比拼速度和靈活,都要落在下風,何況她手中還挾着一個人。惟有抓住了機會反制這黑羽鷹,才有機會儘快逃出對方的包圍。她昨天夜裡才悟出的“景隨心動”神通,今日第一戰就已奏效。兩強相爭,爭的不過就是時機,這半秒的延滯,立刻就改寫了戰局。

是的,前方的天空中浮現出幾個大小不一的身影,她知道,那是有人打算破釜沉舟、拚死一搏了。

腳下黑羽鷹一聲尖鳴,掙扎着要將他們甩下來。可是她的力氣太大,將噬妖藤挽在手裡作為韁繩,只一拽就差點將它勒死。她在黑鷹背上重重踏了一腳,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差點移位,這才冷冷道:“誰是幕後主使?供出來,我饒你不死!”

黑鷹悲鳴一聲,口吐人言:“沒用,門主知道了一樣饒不得我……”

她不耐煩地一勒韁繩道:“我說你能活命,你就能活。現在,把那個名字告訴我!”

那頭黑鷹還在猶豫,寧小閑已是冷笑道:“你不說,現在就得死。我再抓個人來問,也一樣問得出來。”

聽完這話,黑鷹終於開口道:“是,是鱷老大。”

她拉了拉韁繩道:“很好。現在載我們飛出天上的包圍圈,你只管往前沖,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就好。”她對敵人的包圍覺察得早,先行飛離了埋伏圈,所以對方也只好派出禽妖來追,這裡已是七、八百米的高空,地面上的妖怪施放神通也打不到這兒,她只要衝破前面幾隻妖怪的阻攔就好了。

若她身下踩的是七仔,那麼這根本不成問題。若她雙足踏在大地上,這幾隻禽妖也奈何她不得。可是她現在乃是位於空中,腳步虛浮,遠不若人家靈活,“鷹擊長空、魚翔淺底”這句話難道是假的么?天空,本來就是鳥兒的主場。何況她手裡還抱着一個人。

那頭黑鷹也是個賭棍的性格,原本就是被驅趕着上天的。反正他已經落到寧小閑手裡了,不聽她命令就要落得當場身死的下場,那不管她說的事後饒他一命是不是真的,現在卻是沖離包圍圈要緊啊,活得一時是一時。

遠方空中那幾個影子,轉眼間就越來越近。寧小閑低頭對皇甫銘笑道:“若害怕就閉眼,我必保你平安。”

皇甫銘反而瞪大了雙眼:“你開什麼玩笑,這種場面我怎麼能夠錯過?”見她執出武器,他怕妨礙她雙手的靈活,已經放開了她的手臂。此時黑鷹突然側身飛行,皇甫銘身形一晃,下意識地抱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肢纖細,卻絕對沒有那種柔弱得幾乎要折斷的感覺。皇甫銘只覺得自己像抱住了細竹,柔韌、挺拔而鎮定,任憑黑鷹怎樣翻飛挪移,她始終都能穩穩地站在鳥背上,沒有半點搖晃,令他極是安心。

他用力喘了兩口氣,於是又聞到了她身上那種淡淡的香氣。寧小閑卻似無所覺,雙眼只盯着前方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龐大的幾個黑影。其中最大的兩隻,比他們足下的黑鷹塊頭還大。

她右手袖中,伸出一截黑劍的劍尖,在漆黑的夜中仿若無物。

說白了,這裡還是她的地盤。只要撐過這幾十息,來自隱衛的援助就會源源不絕。這些無腦的傢伙,正在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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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雲宗長老劉雲峰,今晚總有些心神不寧。等到回房看到皇甫銘的字條時,那種隱約心塞的感覺又出現了。字條上只有幾個字:“長老,我外出訪友,晚歸勿念!”

沒有落款,但他知道這麼弔兒郎當的字條是誰寫出來的。這小犢子發的什麼癲,隱流是什麼地方,能任他亂跑嗎?他一個鍊氣期的小修士,掉進叢林里還不是被哪個妖怪啊嗚一口吞掉的下場?到時連屍首都找不着。想起掌門師叔的特別交代,想起這小子的父親是誰,劉雲峰就覺得心梗手哆嗦,還好在他急瘋掉之前,有個弟子明確無誤地告訴他,隱流的林衛陪着皇甫師弟一起出去了。

林衛是這片森林的守護者,也是隱流的看門人。既有林衛相陪,那麼皇甫銘的安全想必有些保障。想到這裡,他稍有心安。

可是,特么的,劉長老苦等了一夜,結果這小王八蛋直到子時還沒回來。子時!話說他在隱流里哪來的朋友可“訪”?他才到這兒不到兩天!以他大少爺的脾氣,他若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交到朋友,劉長老願意將自己保養得極好的長須通通給剃了!

幸好在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貴賓舍外傳來了驚呼,他才不顧形象地衝出去,就聽到有人道:“皇甫師弟回來了。”他頓時心懷大定。

不過眼前的皇甫銘狀態卻不怎麼好,渾身精濕,名貴的狐裘貼在身上,被雨雪冰雹打成了落湯雞一般。自劉長老頭一次見着這小子到現在,哪一回皇甫銘不是衣冠利整、眼高於頂的模樣,何曾這樣落魄過?送他過來的是一頭青色的大鳥,將他放下地之後,轉身又向來路飛回,又快又急,顯然還有重任在身。

貴賓舍內傳來一聲小女孩的驚呼,隨後面色蒼白的金滿妍沖了出來,撲在皇甫銘身上,喜道:“皇甫哥哥,你去哪了?”正要拉他進屋,低頭一瞥,突然驚呼道,“你受傷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