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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國公府外院書房的裡間,四個國公爺分坐在四個方向的太師椅上,手裡端着清茶,寒暄了幾句。

神將府的周老爺子抿了一口茶,誇道:“真不愧是盛國公府的茶,茶里都帶着藥味兒。”

盛七爺瞪大眼睛,也喝了一口,品了品,“沒有啊?我喝着還是茶味兒。”

周老爺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長嘆一聲道:“真沒想到,盛家最後的爵位居然落到你這個小和尚頭上。當年你那幾個嫡長兄,哪一個不比你強?哪一個不比你伶俐聰明?結果呢,人還是掙不過命啊……”說完有些意興闌珊地放下茶杯,閉目養神。

周懷軒坐在周老爺子旁邊的錦杌上,一雙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背靠在身後的書房板壁上,本是一臉淡漠的神情聽了他祖父周老爺子的話,周懷軒嘴角露出幾分譏誚。

“……命?那個給我批命的‘高僧’,明明是拿人錢財,替人鋪路。”周懷軒淡淡地道。

那個所謂的“高僧”曾經在周懷軒很小的時候就預言他活不過十八歲。

後來,這位“高僧”被活過十八歲的周懷軒從廟裡拖出來一頓暴打,扔到衙門裡招供了很多世家豪門的後院隱私。

奇怪的是,那位高僧居然沒有招出神將府的人。

這件事,周老爺子一直覺得很奇怪。

如果是他們神將府內部的人覬覦國公的位置,因而暗算周懷軒,他覺得還能理解。

可是最後查出來,根本就不是神將府的人使的黑招。

這就有些讓他坐立不安了。

這樣一來,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可能是,神將府的威脅來自外部,是有別的力量想要他們神將府倒台。

還有一種可能是,神將府的威脅還是在內部,但是隱藏得特別深,行事也特別周密,因此就連那位“高僧”都不知道那委託人的真實身份。這兩種可能不管哪一種,都讓周老爺子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當年高僧給周懷軒“批命”後,盛老爺子親自出面,幫病弱的周懷軒診治,眼看就要恢復了,結果在周懷軒五歲的時候,也就是明歷十年的時候,發生了盛家的慘案,盛家滿門被斬,盛老爺子更是被盛怒的太后下令凌遲處死。

盛老爺子一死,周懷軒的情況急轉直下,沒有繼續好轉,而是開始惡化。

這之後過了五年,輪到了鄭國公府。

明歷十五年,鄭國公的嫡幼女,也是大文豪鄭想容跟二皇子相戀的事情東窗事發,鄭想容病逝,二皇子遁入空門。

從明歷十五年到現在明歷二十九年,十四年過去,他們四大國公府似乎走過了一個輪迴。

“……就吳國公府一直安然無恙。”周懷軒看向吳老爺子,淡淡地說道。

吳老爺子本來一直笑嘻嘻地盯着周懷軒,此時見周懷軒一句話扔過來,簡直要置他於死地一樣,忙從座位上跳起來,衝著周懷軒一揮拳頭,大聲道:“小兔崽子,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誰說我們府里一直安然無恙?你忘了我的嫡長孫女出生的時候,天生又瞎又傻嗎!”

周懷軒面無表情地低下頭,並不接話。

但是他的表情很明顯,完全是一幅不以為然的樣子。

是的,和周、盛、鄭這三家相比,吳家這個所謂的“挫折”,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更何況吳嬋娟的瞎眼治好後,更是顯露出重瞳之相,對於吳國公府來說,完全是錦上添花。

周老爺子、鄭老爺子和盛七爺一齊默默地看着站起來的吳老爺子。

吳老爺子被他們看得縮了縮脖子,坐回太師椅上,訕訕地道:“好吧好吧,算是我們佔了便宜,但是便宜不好占啊。你們看現在我們的兒子孫子們,沒一個有出息的!唯一一個像點樣子的,還是個孫女兒!——我家後繼無人,這樣打平了吧?”

“哼,說得好像你多吃虧一樣!”另外三位國公一起鄙夷他。

周懷軒看了看盛七爺,突然問道:“七爺,當初你也是被人批命,說十八歲有生死劫,所以你不到三歲,盛老爺子就送你去出家。——你可知道,給你批命的人是誰?”

周老爺子睜開鷹隼般的利眼,看了盛七爺一眼,緩緩點頭道:“正是。當初這件事,只有你爹、鄭老、吳老和我,我們四個老傢伙知道,盛家有個嫡幼子出了家。你能活到現在回來複爵,足以證明這些事,跟我們三個老傢伙沒有關係。”

當然,跟盛老爺子也沒關係。

盛老爺子本人已經死了,而且死得那樣慘……

盛七爺一想到他爹慘死的情形,就忍不住捂臉嚎啕大哭。

吳老爺子很不自在地在椅子上轉了轉,皺着眉頭道:“哭?哭有什麼用?大家今日就是來想辦法,找原因的。光知道哭,能做什麼用?”

半晌沒有作聲的鄭老爺子倒是很理解盛七爺,他瞪了吳老爺子一眼,“父母親長,兄弟姐妹都死於非命,他哭一哭怎麼了?我看你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連人之常情都不放在眼裡。”

吳老爺子哼了一聲,端起茶吃了一口,嘟噥道:“……居然是大紅袍,太靡費了,太奢侈了……”喝完放下茶杯,對這書房裡的人道:“哪天我送你們一些‘一匹罐’,一兩片葉子就夠沖一壺了,只用泥土燒制的土茶壺沖泡最好。茶壺不能含彩釉,光壺裡熱水的熱氣就夠了。”

周老爺子嗤笑一聲,拱拱手道:“免了免了。你那什麼‘一匹罐’,不過是海棠葉子晒乾了哄人罷了,我可是敬謝不敏。”

“哼,你們就知道胡吃海喝……”吳老爺子一邊嘀咕,一邊已經轉了話題,對盛七爺道:“你也別難過,你爹那麼厲害,怎麼會真的被人凌遲那麼慘?據我所知,他被‘凌遲’的時候,早就自盡了。”言下之意,凌遲的時候已經是死人,自然感覺不到疼痛。

太后憤而下令“凌遲”,也是因為盛老爺子居然搶先一步在天牢自縊!

盛七爺覺得好受些,擦了眼淚,道:“我也知道大男人流血不流淚。但是我心裡一直堵得慌,各位長輩讓我哭一次,以後再不哭了。”說著,團團抱拳一揖。

周老爺子笑了笑,捻須道:“這樣算來,對於我們四大國公府來說,這些噩運應該是從盛七出生的時候就開始了。”

盛七其實算是第一個。從有人給他推命,說他十八歲有生死劫開始。

他十八歲的時候,正是盛家遭逢大難,全家被滿門抄斬的時候。

可惜,他躲過了生死劫,代價卻是全家的性命。

盛七爺一時鑽了牛角尖,怔怔地問:“若是我沒有出家,會不會我家只有我一個去死,別人就不會了?”他突然覺得十分內疚,一股自己將噩運轉嫁給別人的感覺。

鄭老爺子頭一個搖頭,“當然不是。如果你沒有出家,只會跟大家一起死。你們盛家,也就真的絕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