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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中的道路蜿蜒而上,我們一行人一路往前,抬頭望着那幢寨中最為高大的吊腳樓。那幢吊腳樓座落在寨子的最高處,是寨中苗人族長的居所。嘈雜的人聲從那邊傳來,伴隨着我們的腳步,喧鬧聲越來越響。轉過最後一個街角,只見在眾多苗民的簇擁下,那蒙面的巫師緩緩走出族長的堂屋,在眾人的頂禮膜拜中向我們的方向走來。

“本想去會一會他,沒想到主動就送上們來,倒也省了不少麻煩。”夏侯威低低一笑,向前踏步走去。

那巫師看似是個精壯的年輕男子,在三名僕從的護衛之下,終於擠出了擁堵在堂屋門口的人群。巫師和僕從皆身着深黑的苗衣,和其他苗民紫藍相間的衣衫區別開來。純黑的衣衫之上印染着詭異的紋路,看上去竟好似蜷曲着的蛇一般。

我馬上聯想到了傳說中的巫寨,又想起了洛子嫣腰間蛇囊里那一黑一白兩條通靈一般的毒蛇。

三個僕從好不容易把激動的苗民攔在身後,卻不想迎面走來一位彪形大漢。其中一人剛想開口叫嚷,卻只見那大漢僅用一條手臂隨意一撥,就生生把他推在一旁。僕從開口欲罵,大漢轉頭只是一瞪,那目光硬是把僕從的叫罵瞪回了肚裡。後者大張着嘴,呆若木雞。一旁的苗民也似乎被震懾住,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那大漢正是夏侯威。他笑了笑,低頭看着前邊三尺處的苗人巫醫。“洛先生,問問他,願不願意與我合作。”身後的洛子嫣剛想開口,卻聽一聲低沉渾厚的男音響起,而我微微一怔,那人居然說的也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話!

“沒關係,我能聽懂。什麼事?”黑布面簾之後,那個男人沉穩地說道。在他的言語中,甚至感受不到一起怯懦,即使站在他面前的,是夏侯威這麼個混世魔王。

“如此正好。明人不說暗話,我對你的村子很感興趣,想去做一筆大買賣。不知先生願意引路否?”夏侯威開門見山,這也是他一貫的風格。巫師沒有出聲,好似在低低的喘着氣。再仔細聽,竟好像在低聲笑着一般。

“我不想知道你們的目的。我只想知道,我能得到什麼好處?”他的頭微微抬起,純銀的額飾與黑布面簾之間的縫隙里,一雙純黑的眼睛似乎閃着不可名狀的光。夏侯威聽罷從腰間解下一個布包,隨手拋在那巫醫懷裡。巫醫看也不看,只是和夏侯威四目相對。隨手掂量了一下,巫師開口道:“黃金?這似乎是一場划算的交易。”

“這只是三成,事成之後,還有七成。如何?”夏侯威對巫醫說道。

“尊貴的兄弟,巫師熊滄,現在是您忠實的僕人。”那巫師忽然低頭彎腰一拜,竟然就這樣應允了。我不禁又感慨起來,原本以為要讓這巫師帶路去那巫寨是多麼麻煩的事,但不想有了黃金作為敲門磚,事情竟如此簡單。看來金錢不論在哪兒,中原抑或是苗疆,漢人抑或是苗人,都是最見效的手段。

傳說在苗疆,人的名字是不能胡亂說出來的。得到一個人真實的名字就能對其驅蠱下毒,並且十分難以防範。這巫師如此簡單的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難道他就不怕有人害他性命?不過事後的閑聊中,洛子嫣告訴我們這純屬以訛傳訛,中原人不了解苗人,總是用種種詭異的傳聞描述他們眼裡神秘的苗疆,類似的傳聞都是捕風捉影,不可輕信。

事情就這麼說成了,接下來是繁瑣的準備工作。按照熊滄的要求,每人都配備了一張短弓和滿滿一囊子竹箭,一把鐮刀,一些生薑和一大條新鮮的野豬腿。我心說難道是去山裡烤野豬肉吃?不能夠啊,每人都帶着滿滿一包的粟餅,乾糧絕不是問題。真想不出豬肉和生薑是用來做什麼的。

夏侯威也不質疑,只是吩咐着手下做好所有準備。

“白公子…是不是有心事?”老白站在一旁,眉頭緊鎖似乎在沉思。一旁的洛子嫣見他這樣,忙走過去問道。

“嗯。”老白回答得十分簡短。

“公子不妨說出來,我…能夠的話,願意幫白公子分憂。”

“不必了,家事而已。”老白緘口閉目,似乎不再想回答。

洛子嫣自討個沒趣,但並不顯得生氣。和多日之前大鬧落鳳樓的那個女子相比,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女人,果然是善變的啊。

同樣善變的,還有這山裡的天氣。黃昏降臨,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突然被山那邊飄來的烏雲籠罩,雲中雷霆陣陣,不一會狂風呼號,大雨如傾,鋪天蓋地般下了起來。

黑暗似乎是瞬間降臨的。我們剛走出村子就被暴雨淋透,沒有辦法,十餘人忙躲到村口的大榕樹下躲雨,只有老白不願過來。他一人站在瓢潑的雨里,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喊着什麼,無奈雨聲風聲雷聲太過震耳,沒有一人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老白沒有辦法,無奈只能跑過來,聲嘶力竭的大喊道:“大樹會引天雷降落,此處萬萬不可避雨!”我一驚,奶奶的,居然把這茬忘了!

眾人聽罷忙朝外跑,跑出了數十步方才想起坐騎還在樹下,那卸嶺的雷成剛想回去牽馬,眾人突覺眼前一道彷彿能夠刺瞎雙眼的亮白,下意識的閉上眼睛之際聽聞四下一聲震天的霹靂,我頓時得知發生了什麼。不想我們剛踏出樹蔭,就有一道天雷劈下,樹下八匹軍馬頓時痙攣着倒地,眼看就沒了聲息。多虧我們跑得快,若是有半晌遲疑,此刻倒在那裡的,正是我們一行人了。想起天雷滅除一切的力量,真是讓人後怕不已。

大榕樹的樹冠燃起了些許明火,又很快在雨中被澆滅,只剩下烏黑的焦枝。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須臾之後,那烏雲似乎被風吹走,天空又緩緩明亮起來。夕陽的餘暉映着十二個落湯雞一般的人,出師未捷,就遇上這樣的變故,真不算一個好兆頭。

失掉了代步的軍馬,路一定更難走了。那名喚熊滄的巫師卻搖了搖頭,說往下皆是山路,險要之處更是需要手腳並用方能通過,並不能以馬代步。天命如此,各位不必嘆惜。

夏侯威似乎憋着一肚子邪火,但殺馬的是天,他也無法發作。稍微擰乾了周身濕透的衣衫,夏侯威命令眾人繼續趕路。我注意到那巫醫從始至終都沒有解下黑布面簾,滿頭看似沉重的銀飾也不取下,我心中疑惑,但也沒有說出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眾人剛剛走了十餘步,隊伍前頭突然黑影一閃,似乎是一個人攔在那兒,不曉得又徒生了什麼事端。夏侯威拔刀出鞘,大聲喝問來者何人。那瘦小的身影卻對他不理不睬,徑直走了過來。我看見那是一個赤裸上身的少年,全身的武器約莫有十餘樣之多,從前胸到後背,從雙腿到腰間,皆是各式各樣的刀刃暗器。

而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和我們見過一面的古藍。

他徑直走到老白面前,彎腰行了一禮。

“我並不是…”老白知道他的用意,率先開口說道。

“我知道您不是,但是您和白先生一定有着莫大的干係。白先生的救命之恩古藍無以為報,今日,只求請您讓我完成夙願。”古藍的言語中滿是決不回頭的堅毅。

“此去,可能九死…”老白勸道。

“在所不辭。”老白此時已經知道自己勸不過他,只能拱手回禮。“那麼,白某的性命,就託付給小哥了。”

夏侯威冷哼一聲,也不再過問。熊滄轉頭看着古藍,而古藍偏過頭,與之四目相交。那目光里似乎隱藏着些什麼事物,卻極難察覺,轉瞬即逝。

這一夜的跋涉相當艱難,大大超出我的預料。出了苗寨一路南行,我們走進了無人涉足的莽林,古木參天,連地面叢生的各種草木都有半人之高。手中的鐮刀揮舞,就這麼一邊開路一邊行進,山勢起伏,山深林密,行走其中極易迷失方向。眾人點起獸油的火把,花了五個時辰的光景,才大約行了四五里路程。

一夜的行路勞累非常,不過好在沒碰上毒蟲猛獸。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雖然悶熱,卻免去了山螞蟥的侵擾。而我也終於明白了生薑的作用——頸間不慎被小蟲咬出一個紅點,疼癢難忍,在熊滄的指點下塗上薑汁,不想片刻就消去了紅腫。

此時眾人在一處斷崖上休息,我看見天邊露出了一絲絲魚肚般的白色,方知道天就要亮了。篝火劈啪燃燒,兩名卸嶺力士和古藍負責值夜,其餘都就地休憩。一夜的艱難跋涉,已經讓眾人勞累不堪了。

我見那熊滄並沒有躺下,而是就地打坐,身旁三位僕從亦未歇息,而是寸步不離的守在一旁。火光忽閃,也看不清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否入睡。我本來還不放心,畢竟我們深處深山老林,一切危險隨時都會降臨。可此時的我只覺得眼皮沉重,迷迷糊糊,隨時都會睡着。

老白一人坐在遠處,吹着山風,似乎又在想着什麼。我知道他的兄長對他來說一直是一塊心病,這次意外得知了兄長的行蹤,如何能靜下心來?

出乎我的意料,我看見洛子嫣從篝火起身旁走了過去。她並沒有走到老白身邊,而是遠遠的站着,抬起頭,看着遠方朦朦的天空。

彷彿是林中婉轉的鳥鳴,又似山澗清亮的溪水。那歌聲忽而響起,我頓覺四下蟲鳴風聲化為無聲,天地之間,只有那一段如天籟般的聲音。

“你可知苗人女子對一個男子唱山歌,是何含義?”我靠着一塊長滿苔蘚的大石休憩,正聽得入神,此時耳邊女聲低低響起,我被小小的驚了一下,轉頭才發現夏侯雪趴在我身後的大石之上,和我一樣,也正聚精會神的望着不遠處輕頌山歌的洛子嫣。

而老白似乎無動於衷,依然紋絲不動。

我沒有理夏侯雪,此時此刻,只覺得那歌聲唱得我全身上下舒服無比,昏昏沉沉,就這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