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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有些驚愕,手一抖,那死蜈蚣就掉在了地上。

“這…這是蜈蚣?”和尚望着老白。“會,會飛的蜈蚣?那還是蜈蚣嗎?”他一邊說,一邊在襖子上用力擦拭着雙手,生怕誤中了蜈蚣的毒。

老白點了點頭。

我和老白的看法一樣,這東西肯定是蜈蚣不會錯,只是和普通的蜈蚣有那麼點不同。況且,置身在如此奇詭的地方,任何意外都算不得什麼了。

和尚啐了一口,又要開口罵,不想四周的黑暗中頓時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四面八方皆有,根本聽不出是哪兒傳來的。這幾天眾人已經被身邊頻繁的異變弄得神經兮兮,腦子裡始終繃著一根弦,聽到不尋常的聲響,眾人一下就警覺了起來。我更是二話不說,寒光一現,刀已經穩穩的握在手裡。我心想不管這次來的是什麼,先吃我三刀再說。

窸窸窣窣的響動戛然而止,我剛想鬆一口氣,卻又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就像是石塊碰撞的聲音,先是一聲,然後化成了一片。滿耳的雜音,給我一種錯覺,就是腳下的大山正在移動,山石因此滾動,互相碰撞出聲。

陽燧的光太暗,根本照不亮身邊三尺外的黑暗,我一急,也顧不了可能會引來蟲群的攻擊,一咬牙,翻出腰袋裡的陽燧,一甩手就砸在一旁的岩石上。陽燧飛濺,流體平鋪開來,這才照得遠些。

眼前所見又讓我頭皮一緊,心中連罵晦氣。一旁的碎石灘上蓋了一層不厚的雪,此刻那兒的石頭詭異的動了起來,互相碰撞發出聲音。

他娘的,這裡的石頭也是活的?

渾身油亮烏黑的活物頂開石頭,慢慢的從雪層下爬了出來。它在離我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慢慢揚起半個身子,繼而慢慢轉過長着兩根硬須的頭部,像一個人一樣,靜靜的端詳着我。

蜈蚣!小臂那麼粗的蜈蚣!

和尚嚇得夠嗆,嘴裡嘎嘎的發不出聲音來。片刻後我猛然醒悟,那根本不是人能發出的聲音。我一邊握刀比着那條靜靜看着我的大蜈蚣,一邊朝着和尚望去。和尚的確被嚇着了,他可以親手捏死粽子,但面對這些毒蟲,和尚也只有逃的份。此刻他也望着那條大蜈蚣,卻全然沒有發覺自己身後慢慢升起了一個一人高的黑影,嘎嘎的聲音,正是那黑影傳來的。和尚大驚之下,對於危險完全沒有察覺。我見那黑影離他極近,頂多半尺,如果那東西不聲不響的發出攻擊,不消片刻和尚就會毒發身亡。我一急,也沒有多想,大吼一聲,手腕一硬,膀子一掄,佩刀就飛了出去。

和尚光溜溜的腦殼還算靈光,見我擲刀,他猛地一縮蹲了下去。刀刃帶着風聲旋轉着橫掃了過去,那黑影似乎一愣,然後把頭轉向了我,但是我下手極快,它已經躲不掉了。

飛舞的刀刃斬斷那黑影的身軀,繼而繼續飛行,只聽見一聲噹啷的脆響,不知道落在哪兒了。那黑影搖晃起來,其上尺多長的一段一下滑落在地,剩下的身軀依舊挺立了片刻,才猝然倒下。

濃黑的液體,如同腐朽的鮮血般從斷口噴涌而出,和尚給噴得滿背都是,卻不見他抱怨,此刻他正望着我,眼睛瞪得老大,不等我長舒一口氣,就聽突然獅吼一聲:“老李!快躲開!”

我一愣,這才想起手中無兵,不遠處還有個不懷好意的蟲子正死死地盯着我。

什麼也不想,拔腿就跑。右腿剛想邁出去,就覺得怎麼也提不起來,彷彿被藤條纏住了腳。這一下讓我沒站住腳,毫無徵兆的往前撲倒下去,額頭和鼻子狠狠地磕在了雪地里尖利的碎石上,疼得我一下都喊不出聲來。

我聽見和尚還在大叫,喊的是我的名字,估計是突然一下不見了我,有些焦急。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現在我撲在一尺深的雪地里,和尚這才看不到我。我急着想起身和眾人一起逃跑,四肢發力想要掙起身來,卻發現手腳似乎被牢牢的捆住,怎麼樣也動不了了。

我聽見大聲的咒罵,是和尚。我還聽見老白和葉姑娘的呼喊,看樣子他們陷入了苦戰。漸漸的,那些聲音越來越遠,似乎是被蜈蚣逼退了。我一邊徒勞的掙扎,一邊浮想着另一種情況,我不願接受,但那可能是事實——他們都死了。

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似乎有更多的毒蟲出現。

入了這行,與死人為伴,也處處離不開死亡,任何時候都是。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後一刻,如果這一刻即將來臨,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可是,他娘的我還不想死。

我低吼一聲,全身一齊用力,像一條魚一般翻了過來。這一下奏效了,手臂上的力道一空,頓時就能動了。剛準備以手撐地站起身來,卻感覺一道黑影在眼前閃過,像是要直撲我面門。電光火石間,我完全出於本能,雙手一握,只覺得虎口一疼,一條冰涼堅硬而鋒利的身軀頓時被我死死地卡住。那道身軀奮力扭動着,肢足亂擺,鋒利的末端劃開我手上的皮肉,但是再疼我也不會鬆手。

那東西力量奇大,但我習武多年,並不落下風。兩條冰涼堅硬的觸鬚反覆在我臉上橫掃而過,我大口出着氣,一刻不敢放鬆,十指上的力道更是一點點加重。終於,堅硬的甲殼還是敗給了我的雙手,伴隨着清脆的碎裂聲,纏繞在我周身的力道慢慢弱了,那大蜈蚣被我死力之下捏碎了身子,但是依舊沒死透,我還不能放手。令我始料未及的是,瀕死蜈蚣的它口器里流出濃黑如同腐血一般的液體,那蜈蚣頭正懸在我臉上一尺的地方,那些液體正好滴在我臉上,我來不及躲避,幾滴黑液徑直滴在我大張的嘴裡,我只覺得一群小蟲頓時爬上了我的舌頭,又苦又辣,伴隨着一股濃烈的膻腥。那股味道實在太過噁心,我喉頭一陣痙攣,再也綳不住,側身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我彎起身子一陣嘔吐,好在那大蜈蚣徹底被我捏死了,我手腳都能活動了,吐了一陣,隨手抓了一把雪抹進嘴裡。白雪冰涼透心,我這才緩了過來。

不對。我定下心神,突然意識到什麼。四面太安靜了,太安靜了,完全不合常理。這種安靜,根本就是一場死寂。

我想開口喊和尚老白他們,不過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可能他們已經安全,會因為我的呼喊而再陷危境;可能我的呼喊會招來更多的毒蟲;再或許,我的喊叫已經無濟於事,因為他們…我不想再設想下去了。

我盡量不發出響動,慢慢站起身子。砸在石頭上的陽燧慢慢暗淡下去,我知道身在黑暗中會更加危險,但舉着陽燧前進,無異於告訴黑暗中的野獸我在哪兒。頭頂數之不盡的蟲群構成一個巨大的天幕,籠罩在華山群峰之上,也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總之透不過一絲光線。

我剛直起腰,不等我邁步,又覺得一股冷風刮來,右側余光中黑影一閃,轉眼就落在我前面三尺的雪地上。

又是一條蜈蚣。

我咬了咬牙,摩挲着自己已經崩裂流血的虎口,心道大不了再捏死一隻。

很快,我發現我錯了。

那條蜈蚣的身後,不聲不響的出現了一大群黑影。它們不緊不慢的爬到離我不遠的地方,同時昂起身子。六面薄如蟬翼的長條形薄翼如紙扇一般嘩的一聲展開,表面紛繁複雜的脈絡在冷光中熠熠生輝。

我這時才發現,我被圍起來了。

那些蜈蚣都昂起頭打量着我。我之所以說那是打量,只是因為我覺得那絕不是蟲豸能有的神態。那種感覺,就好像一群獵人冷笑着圍觀一隻無路可套的麂子。此刻,我就是那頭那隻插翅難飛的麂子,而那群詭異的蟲子,卻有了人的神態。

我要是常山趙子龍該有多好?萬軍從中殺個幾進幾齣不在話下。可當年趙子龍是騎着馬握着槍,還有一柄青釭劍在手。此刻的我呢?刀扔了,槍分成兩截背在背上,拿出來也晚了。

靜默的對峙了半柱香的功夫,我見那些蟲子還沒有撲上來的意思,心中不禁放鬆了些許,但更讓我疑惑的是,這些蟲子,到底要拿我做什麼?

每一刻都被無限放緩,度日如年。沒有風,但是依舊寒冷。就算寒冷,汗液還是浸透了我的衣衫。我不敢輕舉妄動,一動不動得如同一尊石像。

我把那些蟲子完全的想想成了人,我的敵人。這裡就是戰場,在我的腦海里我已經和他們交鋒了數百次,但是每次都是失敗。敵人太多了,我該怎麼做?

在我腦中不斷思索脫身之計的時候,一旁的幾條大蜈蚣突然挪動身子,閃到一邊去了,包圍圈由此露出了一個缺口。

那就像一群僕人為主人讓出了道路。前一刻我還以為這群蟲子想放了我,但我知道那麼做完全沒有理由。結論只有一個,那條路肯定不是為我鋪開的,那,又會是什麼呢?

與此同時,我聽到不遠處的黑暗裡,響起一聲沉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