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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冠巨蛇慢慢地纏在古鼎上,昂起那猙獰可怖的碩大頭顱。四隻圓睜的蛇眼此刻微微半閉,正凝視着巨像腳底的眾人。

那根本不是屬於蛇的眼睛,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神全然沒有野獸的凶暴,若是此刻那巨蛇開口說一句人話,我也絲毫不會詫異。似乎是將來者端詳了片刻,那巨蛇吐着血紅的信子,突然抬起頭髮出一陣攝人心魄的嘶鳴。

殷紅的冠子霎時展開抖動,如同絢爛盛開的花朵。那聲音不甚響亮,卻刺耳無比,所有人下意識的雙手覆耳,牙關緊咬,即使這樣也無法全然阻隔那攝魂奪魄的蛇鳴,只聽了片刻,我就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疼得發緊。

巨蛇停止了嘶鳴,又重新低頭看着眾人。幽暗的光線中那墨色的蛇麟時明時暗,巨蛇的身子在鼎腹之上糾纏遊走,發出劍刃划過鐵甲般的聲響。

“蛇會叫,真他娘的…他娘的成精了!”我放下手臂,口中啐罵道。

“後路已經被堵住了,我們走不了了。”老白的聲音依舊是沉穩無比,但我看見他握劍的手背上滿是細細的汗珠。

那種感覺難受無比,無法言喻。當年和吐蕃人打仗,我們奉命以千騎劫殺敵酋殘兵時。我軍主帥低估了吐蕃人的計謀,只可惜事後將軍們才發出這樣的感悟。三天三夜,一千天策鐵騎如影子一般跟在吐蕃殘兵背後,正當我們要發起最後衝鋒的時刻,騎將驚恐的發現,我們一千騎早已被吐蕃人團團圍住。

之後的廝殺慘烈而血腥,一千個弟兄只剩下三十七人得以突圍。我披着殘甲騎着瘸馬渾身鮮血模糊的回到唐軍大營的時候,回頭望着天邊血紅的殘陽,早已經說不出話來。

那種感覺再度來襲,一種被步步算計卻無法改變的感覺,此生難忘。

“烏兒白兒!”洛子嫣呼喊一聲,腰間蛇籠里的兩條小蛇一躍而出,我見她從背後摸出一把雕刻精細但奇形怪狀喊不出名字的短棍,兩手橫捏,移至唇邊吹奏起來。

笛聲婉轉,卻透着說不出的怪異。聽起來像是苗疆的曲樂,但此時此刻誰都沒有心情欣賞。伴隨着笛音響起,烏兒白兒突然變粗,霎時間兩條拇指粗細的小蛇已經長成水缸粗細,頭生雙角,如同一黑一白兩條蛟龍。

我們身處的地方本來寬闊,此刻多了這麼兩條龐然大物,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洛子嫣吹完一曲,忽然雙手無力的垂下,身子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昏倒。蟲笛脫了手,落在腳邊滾到一旁。我見她腦門上滿是汗流,青絲凌亂,顯得憔悴非常。

一旁的老白急忙將她扶住,張口欲言,卻終究沒有開口。他只是皺起眉頭,低低的嘆息一聲。

洛子嫣站穩,輕咳兩聲,露出一副勉強至極的笑容。

“大荒御龍之術高深難解,身子難以承受,不妨事…呵呵,看來我還差得遠啊。只希望…希望烏兒白兒能夠撐到我們找到出路…”她有氣無力的說道,那雙曾經明亮無比的眸子此刻暗淡無光,也僅僅是勉強半睜着。洛子嫣輕輕推開老白的手臂,站定。她彎腰拾起了腳邊的蟲笛,顫顫巍巍的拿捏着,緩緩送到唇邊。

“此事本來和你無關。我們這些漢人,死活也和你無關。你是苗人巫醫,這些蠱物傷不了你,你只需保住自己便可,為何…”

“正因為我是苗人,少了你們漢人的嬌柔婉轉,怎麼想便怎麼做罷了。我龍河,只希望第一個讓我甘心情願為他唱山歌的人,不會死在這兒…咳咳…”

老白的話語被洛子嫣生生打斷。她本是一位柔弱的女子,此時此刻卻如此的果決。老白一愣,繼而轉過頭去,不再開口。

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我忽而有種自己是存在是多餘的感覺。心境不知怎麼有了些變化,稍稍的緩和了一些。烏兒白兒盤起身子,蜷着頭頸擺出時刻準備攻擊的姿勢,一黑一白兩條大蛇昂起頭看着遠處古鼎上盤曲的紅冠巨蛇,我發現它們巨大而碩長的身軀,居然在微微顫抖。

它們害怕!不戰而畏,難道那條大蛇是蛇中的帝王,君臨一切的氣勢就足夠讓同類鎮服?那條紅冠的巨蛇,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們見過它…它就是,咳咳,烏魯。”洛子嫣艱難地說道。

那條蛇,居然就是苗人口中守護山林的神靈,烏魯!之前叢林里的追逐,雖未看見它樣貌,可僅僅是那吞天噬地壓倒一切的氣勢,就足夠讓人魂飛魄散。

我們有兩條大蛇,而烏魯只有一條,並不見得有多麼吃虧。我暗自為自己寬心,卻不料瞬間就被嚴酷的現實冷了個透底。

山洞頓時被一陣陣刺耳的摩擦聲充斥,我知道那是什麼聲音,鐵葉般鱗片划過坑窪的山岩,伴隨着碎石從兩旁的山壁間滾落,那是巨蛇爬行的聲響。

數十條大蛇從十餘座蜀王像肩頭探出身子,遊走而下。

原來烏魯那幾聲刺耳的嘶鳴,是呼喚同類的鳴叫。我全身顫抖,看着那一群大蛇將夏侯威三人團團圍住。更有幾條轉過頭,朝着我們不緊不慢的爬來。

那些蛇雖然較之烏魯小了不少,但是十餘條大蛇一同來襲,就算烏兒白兒是兩條真龍也難以招架。前有巨蛇成群,後有蛇人無數,這次想要脫身,可真是難上加難了。

笛聲響起,如同鷹隼的尖利鳴嘯。白兒嘶嘶兩聲,盤曲的身子一躍而出,頓時和一條黑蛇滾成了黑白相織的一團。

白兒比黑蛇略大,那黑蛇占不了上風,掙扎着想要掙脫,本來咬住白兒的大口一松,頓時露出破綻。白兒一把咬住了黑蛇的下顎,彎頭一甩,頓時把黑蛇的蛇頭撕成了兩半。烏黑的濃血從斷口泉涌而出,纏緊白兒的蛇身頓時松垮,白兒脫了身,又向另外一條黑蛇撲去。

烏兒始終沒有出擊,只是盤曲在我們身邊,守着我們三人。

我握劍眺望着遠處,三人被群蛇圍困,說不定此刻已經葬身蛇腹了。我止不住的胡思亂想,心中隱隱有些擔心。

一團濃烈的黃煙升騰而起,恰好在遠處蛇群最為密集的地方,那兒正是夏侯威三人身處的位置。空氣中隱隱有了些刺鼻的味道,老白嗅了嗅,說道:“那是磺煙。”

即便是蠱蟲,那些黑蛇畢竟還是蛇,對於硫磺的畏懼和厭惡無法改變。黃煙慢慢擴散,群蛇紛紛畏縮迴避,四散爬開了。

不愧是倒斗發丘的行家,發丘天官的手段果然有效。

一個人影穿過漸漸稀薄的黃煙,迅速的向我們跑來。我定晴一看,那人正是夏侯雪。

她捂着嘴巴皺着眉頭,驅蛇用的硫磺對於人來說也是相當難聞的。她跑過來,大口喘着氣,一臉的驚恐。

“還有兩個人呢?”我見只有她一人回來,問道。

夏侯雪驚魂未定,反身四顧,這才發現夏侯威和雷成不見了蹤影。她一邊急喘一邊驚道:“放磺煙之前,他們都在我旁邊,怎麼,怎麼…”說到後面,聲調漸漸帶着哭腔,我聞言忙安慰道:“夏侯威他身手了得,可能只是跑錯方向了。大部分蛇都散了,他一定還活着。”

其實我也僅是說說而已,如此情形,生死一線,誰又能料到下一刻發生的事情呢?

夏侯雪的呼吸慢慢平緩,她看着我,重重的點了點頭。

群蛇被硫磺熏退,現在眾人眼前只剩下三條活着的黑蛇,正和白兒鬥成一團。白兒已經是遍體鱗傷,白玉一般的身軀上沾滿了烏黑的濃血。不遠處,死去黑蛇的屍身堆了一地,白兒勇猛非常,隻身和十餘條黑蛇纏鬥絲毫不落下風。烏兒依舊是靜靜的盤在我們身邊,昂着頭看着前方,似乎正凝望着不遠處浴血廝殺的同伴。洛子嫣曾說過,萬獸皆有靈性,我此時此刻才終於體會得到。

烏魯的爪牙眼看就要盡散,不知那蛇神還有什麼伎倆?我猛地抬起頭望向那座放置着古鼎的神像,卻一下愣住了。古鼎依舊,盤繞其上的紅冠巨蛇卻不見了蹤影。

難道是跑了?如果說被當地苗人尊為蛇神的烏魯只有這麼點招數,我一定不會相信。但此時此刻卻的確是這樣,蛇神不見了。

“那蛇…”正當我要把我所見告訴旁人之時,我的餘光里突然紅光一閃,一股膻腥頓時鑽進了我的口鼻。我猛地抬起頭,只看見那花瓣一般的紅冠,已然在我頭頂的石壁上綻放,四隻深邃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瞪着我。

正當我們把目光投向蛇群的時候,烏魯已經悄無聲息地爬到我們身處的位置,巨大的身軀潛伏在石壁上,等着發動攻擊的時刻。就連一直在眾人旁邊的蠱蛇烏兒也毫無反應,絲毫沒有察覺!

嘶的一聲,電光火石間根本輪不到我做出任何反應。血盆大口一把將我攔腰叼住,我只覺腹部彷彿一瞬之間被數把劍刃刺穿,那種疼痛錐心般劇烈,嗓子眼一甜,大口鮮血破口而出。

眼前發黑,耳邊似乎響徹着其他人的呼喊,但我迷迷糊糊什麼也聽不清。巨蛇似乎沒有將我吞下,而是一下把我卷到半空,然後叼着我攀着山岩向上爬行,不知要去向何處。眼前的一切昏暗搖晃,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正在一點點流干,想要掙脫,卻又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