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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老白和兄長還在華山習武,只是自從當日師傅憤然下山出走後,靜虛一門就像失了父親庇佑的孩童,平日里沒少受冷眼和排擠,日子過得小心翼翼,卻也沒有什麼大的波瀾。

純陽弟子道武雙修,七子門下各有所長,一襲潔白勝雪的道袍更顯飄逸出塵,傲然物外。

道家崇尚天人合一,純陽弟子們喜歡在華山覆雪的群峰中徜徉,聽鶴唳蟲鳴,觀蒼山雲海。內心澄澈,方能心無雜念,人劍合一,領略純陽武學的精髓。上啟七子,下至小童,所有純陽門人都時常進行這樣的修行,這樣暫時摒棄塵世紛繁,以孑然之身融入天地的修鍊,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礪雪”。

而老白的回憶,正是從兄長一次礪雪歸來開始。

老白只記得兄長白為霜這次礪雪的時間有點長,約莫有七日上下。那天晚上,華山下了很大的雪,兄長從外一把推開居室的門,伴着北風的呼號和大片的雪花撞進屋裡,老白猛地怔了一下。

他看見兄長衣衫破損的不成樣子,鬚髮蓬亂,原本雪白的道袍被撕成了破布般的襤褸。一身的泥印不說,有些地方看似還沾染着已經發黑的血跡。他氣喘吁吁的,背後似乎背負着個麻布的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老白看得出來,那東西絕對不輕。

“你…你這些天做什麼去了?”老白開口驚問。

白為霜輕描淡寫的回道:“礪雪啊,哦,出了點意外。碰上一隻吊睛大蟲,費了點力氣。”

“唉,怪不得一身泥…”老白拿自己的兄長完全沒有辦法。

咕咚一聲,白為霜把背負着的物件一把扔在地上。

“什麼東西?”老白有些好奇,托着燈湊了過去。他看見兄長使勁拍去了渾身的雪沫,一把蹲了下來,慢慢的將那布結解開。

那是一塊石頭,就像未經雕鑿的大塊璞玉。油燈的火光映在那石頭表面,石頭從內到外竟然呈現出半透明的成色,隱隱散着銀白的微光,仔細一看,更似有水銀在其內流轉。

“這是什麼…石頭?”老白有些不解,他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石頭。

“這是隕鐵。星辰隕滅從自天上落下,碎塊未燃盡便被華山千年的積雪冷卻,這才得以存留。這隕鐵,超過世間所有凡鐵,是難得的寶貝。”兄長解釋着,眼中精光四射。“用這隕鐵,能鍛打出絕世神兵,你我兄弟一人一柄,豈不美哉!”

老白點點頭,這才明白。只是當時年少的他,沒有想到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兩三個月後的某天,兄長突然告訴老白,他前日給西湖藏劍山莊的友人寫了一封信,剛剛得到迴音。友人已經打通了上上下下的大小關節,只要挑個時日把隕鐵送過去,葉家的能工巧匠就能幫他倆打造出一對絕世神劍,至於費用,因為有友人的疏通,不用花費太多銀兩即可。老白聽聞有些高興,畢竟身為純陽弟子,誰不想擁有一把真正的寶劍呢?

懷揣僅有的一些銀子,兩人即刻拜別了掌門,就此下山。

從華山到西湖,路途何止千里。一路上的見聞不必贅述,兄弟倆的旅途異常拮据,到達藏劍山莊的時候,身上只有三文錢了。

“那時候還是少年,自己都不比那石頭重多少,真不知道我們是怎麼走完那一路的。”老白無奈的笑了笑,舉杯飲茶。

“然後呢?你們就和那葉落尋見面了?”我急着想知道後文,言語里難免有些催促。

“是,一路上和兄長閑聊,我方才得知他在藏劍山莊的友人,名喚葉落尋。只是我沒想到,這個葉落尋,他居然——”老白大概說的乏了,伸筷子去夾手邊的椒鹽雞翅。我一把橫起筷子,一下抽在他夾菜的筷子上,說道:“他怎麼?三頭六臂?唉我說老白,那老郎中剛說的忌辛辣,你怎麼又忘了?”

老白一愣,忽而失笑。我也哈哈大笑起來,揚手張嘴,夾了一大塊雞肉放進嘴裡咀嚼。蜀中的菜肴偏辣,正合我的口味。

老白喝了一口白菊,繼續說道:“她是個年輕女子,年歲和我們差不多大小。”

我聽罷一愣,女人?藏劍山莊尋劍門,專門負責發丘倒斗尋古劍的門主,居然是個女人?我有些不解,不過想到夏侯雪,還有她那不俗的身手,我頓時又覺得沒什麼好訝異的了。

“不過她很特別,絕不是一般的女子。加之當時穿着一襲男子的襦衫,高額束髮,我一下還真沒看出來,以為是個公子哥啊。”老白道。

“哦?——”我對這個葉落尋頓時充滿了好奇。

到達藏劍山莊之時,已經日薄西山。葉落尋和白為霜簡聊幾句,便喚來家侍為兄弟二人更衣洗漱,又準備了兩間上好的客房供他們休息。一夜休憩,第二天一早,用過早膳,葉落尋這才問起了隕鐵的事情。

老白記得葉落尋第一眼看見那隕鐵之時,眉間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端詳再三,她說這的確是難得的鑄劍好料,打造兩把劍綽綽有餘,此番鑄劍不取兄弟二人分毫,只求能將剩下的石料贈與葉家,她願按照等重的白銀支付現錢。

不曾想得兩把好劍之餘,還能賺一小筆,真是不枉兄長在山裡費盡千辛萬苦把這隕鐵弄回來。少年是極易滿足的,老白當時差點就笑出了聲,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沉默,因為他看見兄長和葉落尋眉間,都瀰漫著一層濃濃的凝重。

看着兄長緊鎖的眉頭,他隱隱覺得,事情恐怕並非如此簡單。

多舛的命途讓兄弟倆擁有了不易反覆的性格和縝密的內心。老白察覺到了這一絲隱隱的怪異,即使那個人,是長相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同胞兄長。

三天後的一幕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疑惑。一天午後,老白正在山莊百轉千折的迴廊里踱着步子,突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的假山下,站着兩個人。

那是葉落尋和兄長——白為霜。

他寧願相信這是少男少女間的幽會,也不願意看見兄長有事情瞞着自己。看那警覺的神色,倒是像極了私會的兩人。可老白知道,兄長對於男女之情是最為反對的,所以眼前的這一幕,絕不可能是單純的私會。

兄長警覺的四顧,確認沒人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從袖口抽出一卷烏黑的東西。老白躲在廊道鏤空雕窗的後邊,睜大眼睛看着一切。那物件看上去像是牛羊皮製成的畫軸,只見兄長將那畫軸一把塞到葉落尋手裡,迅速轉身離去。

事情絕不簡單,老白告訴自己。而他決定不向兄長提起,因為他們彼此都熟知對方的脾氣,就算是親弟弟開口,兄長白為霜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那是什麼東西?”我忙問道。

“不知道。我默不出聲,想靜觀其變。而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這件事也慢慢的淡忘了。”老白的臉上也滿是迷惑,他至今也沒有得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白的顏色突然變得黯然,他長嘆一口,默默地將兄長的佩劍平放在桌上,五指來回在劍鞘上摩挲着。

“也許他還活着,也許,他…已經不在人世。所以,關於他的一切,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也許心中的愧疚能減免幾分吧。”老白低頭,凝望着白玉劍。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既然是兄弟,咱陪你查。”我忽而想起自己身上的奇詭變化,雖然我說不清,但我始終覺得,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和那些古鼎以至於白為霜都有莫大的聯繫。和老白一起尋找兄長的行蹤,同時也能解開縈繞在自己身上的迷題。

“謝謝。”老白微微有些激動,抬起頭望着我。

吃了幾口菜,老白繼續回憶着。

之後的故事乏善可陳。一個月後,雙劍鑄成,正是現在老白佩在腰間的兩把劍。兄弟倆帶着八十兩銀子踏上歸途,一路上老白曾經試探着向兄長問明究竟,得到的回答往往是裝傻充愣或是閃爍其詞。得了劍,拿了銀子,還沒有任何意外,老白漸漸也把疑惑拋卻在了腦後,不再去想。

吃完滿滿一桌子巴蜀小菜,我們定下了前往西湖的計劃。

再也沒有選擇水路,第二天一早,我們整理好了行裝,餵飽了馬,離開了成都。

蜀道艱險真是名不虛傳。馬兒行在鑿山楔木而成的棧道上,身旁一尺就是萬丈危崖。碰到窄的地方更是無法騎馬,只能下馬牽着馬走。更不用說一路上的毒蟲瘴氣,行路兇險,真箇和倒斗相差不遠了。道旁時常能看見倒斃的路人枯骨,也不知道多少人死在異鄉,死在歸途中。

一路上耗費了半月有餘,當我騎馬回到長安郊外那滿園雜草的小宅之時,心中五味雜陳,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推開柴扉,還未進屋,就聽見屋內傳來一人的大吼:“真他娘的,這酒怎麼就這麼不經喝呢?不行,爺得去干一筆大的,他娘的要不酒錢都不夠了!”

我心中一喜,這不是和尚嗎!聽他中氣十足的口音,傷一定已經痊癒了。且不去疑惑和尚為何在我的屋裡大吵大鬧,只是聽見兄弟爽朗的聲音就足夠將旅途的疲倦一掃而空。

“你他娘的死和尚!”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我也大吼起來,一把衝過去推開了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