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吃了一些乾糧，眾人繼續前行。我們打算趁着天明多趕一些路，天黑之後再找個地方歇息。確定了方向，一行人忍下了疲倦，往西邊的山峰繼續跋涉。

這時我才發現，當下置身的山丘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看不到生長茂盛的雪松寒柏，甚至僅有的幾從灌木都稀疏零落，彷彿腳下突然變成了不毛之地，頓時失去了生機。一大片碎岩如同被木犁犁開的乾燥田地，雖被積雪掩蓋了大半，但絲毫不難想象此地原本的樣子。碎石和之前構成山峰的大塊岩石相比，未免顯得太過奇怪。我一邊小心翼翼的在雪地中行走，以免踏入碎石的縫隙中扭傷腳踝，一面抬起頭環顧兩邊的山峰。

我推斷，這一地憑空出現的碎石只有兩個可能，其一，從兩邊山崖崩落；其二，人為。也就是說，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這裡當年很可能是一處採石場。

我看着積雪結冰的山崖。這裡位於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午後的陽光漸漸西沉，地處山嶽東面的此地也隱隱的暗淡下去。我赫然發現多處冰壁後有數個綽綽的黑影閃動，一如我之前在一線天中所見，那些影子中有幾個像極了人影，鬼祟的動作好似不懷好意。我警覺起來，連忙叫其他人留意，但奇怪的是那些影子似乎發現了我的意圖，一瞬之間又悄無聲息的靜止了，化作了冰壁的一部分。

和尚說我疑神疑鬼，我卻沒有閑心和他鬥嘴。啐了一口，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的隱憂。

我一邊探路，一邊對其他人開口，說這裡可能是一片古礦場。若此推斷無誤，那我們就得多加小心了。不知道當年這兒是採石還是採礦的，若是採石倒好說，但如果是採礦的，就有些麻煩。古代開方多用直井，即是開鑿一個直上直下的孔洞，深淺不一，直達礦脈。這些洞要是遺留了下來，加上白雪的覆蓋，一個不留神踩上去便非死即傷，對我們而言說是奪命的陷阱也絲毫不為過。

眾人顧忌腳下，步子頓時慢下來不少。雖是如此，仍然不免一腳踏歪，好幾次險些摔倒。走着走着就喘起氣來，我回身看看眾人，皆面帶疲憊。這麼一段碎石的山路的確消耗了我們不少的體力，但我依舊不願意有片刻的逗留，總覺得有什麼不對。雖然說不出來那感覺到底是什麼，但四處無時不刻透着一股邪乎，此刻的我只想儘快離開這兒。

和尚突然說他想要放茅，憋了一天一夜了，大概是昨天的野豬肉沒烤透。我說大家都吃了，怎麼就你有毛病？和尚揮揮手懶得言語，只是一臉痛苦難忍的神色，左右望望，就近找了塊矗立在亂石堆中的大石遮身，捂着肚子三步兩步跑了過去。

片刻之後只聽見一聲餘音裊裊婉轉不已的長屁，我大罵三聲，小蕭則在一旁捂嘴偷笑不已。再看葉落尋，只見她直接轉過臉去，不曉得是什麼神色。

我罵和尚損人，這一屁和林子里的毒氣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能把人熏暈過去。和尚回罵，說屁是肚中糟粕，不放不爽，此刻更在一個勁兒的大呼過癮。野豬肉是沒毛病的，估計是他嫌汗多偷偷減去了衣衫，蓄了一肚子的涼氣而已。

和尚還在和我罵罵咧咧，我說你趕緊，趕路要緊。和尚剛要開口回我，卻不等話說出口，石頭這邊的我只聽一聲好似琉璃碎裂一般的脆響，繼而和尚一聲驚叫，而後再也沒了聲息。

我心道不好，老白他們也是一驚，二話不說就往大石那邊奔去。

空氣中瀰漫著的腥臊撲鼻而來，和尚的僧棍靠放在大石上，解下的腰帶散落在一旁，唯獨不見和尚這個大活人。我們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冰坑，看樣子和尚是掉進去了！

沒想到不想遇見什麼偏偏就能碰上什麼，和尚一定是一泡熱尿撒在洞口的冰層上，冰一融，再也吃不住和尚的體重，結果一下碎裂，人也就這麼摔了下去。只希望這礦洞不深，否則和尚有什麼不測，都是無法設想的事。

“和尚！——”我一時焦急，也顧不得尿騷，對着洞口就喊。

“唉…可摔死佛爺我了。”和尚的聲音悠悠傳來。我心中一松，長出一口氣。

聽他的聲音就知道這洞不深，料想也沒什麼大礙。和尚在裡邊罵了幾句，說道：“看在方丈曾去天策府超度你們陣亡兄弟的份上…拉兄弟我一把…”

害我們虛驚一場，我對和尚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回罵道：“你個死禿驢一身污穢，誰敢拉你，你自己爬出來。”說罷，我掏包摸出一枚陽燧扔了進去。

“真他娘的晦…哎！這裡…有好多粽子！”和尚的抱怨頓時變成了驚呼，攀出洞口的手掌也縮了回去，看來是發現了什麼。

“老李老白，趕緊下來看啊，好多粽子！”和尚的聲音從洞里傳來，瓮聲瓮氣的。我聽他這麼說，也沒多想，稍微和老白他們交待了兩句，就一手抄起和尚的褲帶，一手提着僧棍跳了下去。

腳下先是個堆滿碎石的斜坡，向下幾尺便到了平地。我看見和尚站在不遠處，一手提着褲子，一手舉着陽燧，正趴在冰壁上查看着什麼。

我走過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一邊把腰帶和僧棍扔給他，說等會那葉家姑娘下來，你好歹也收斂點，先把褲子穿上再說。和尚對於我的打擾卻並不在乎，只是胡亂捆上腰帶，一邊在冰上哈着氣，一邊用袖口反覆擦拭着，而後指着冰面對我說：“看，裡邊有粽子！”

我朝那兒看去，不禁背脊一涼，汗毛一下就豎起來了。只見堅冰之下，幽藍的冷光中，一張沒有任何錶情面孔彷彿沉睡一般，正嵌在一尺深的寒冰之中。是個面容清瘦的年輕男子，梳着奇異的髮髻，看上去不似今人；一身道骨仙風的長袍不帶一絲褶皺，我這時才看清，那人盤腿而坐，十指捏訣，手背分靠在雙膝之上，好似打坐一般。如果不是全身被封在冰里，我能確定是個死人，那古屍此刻睜開眼睛我也不會有半點詫異。在其背後似乎還背負着什麼東西，不過往裡邊陽燧已經無法照亮，只能隱隱看得見是一對長劍的模樣。

這個人好似是被放在水中，而後水寒結冰成了此種樣貌，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一種可能了。老白此刻也正好趕來，看見冰中的古屍，也一下沒能說出話來。

葉落尋的夜明珠照亮了這座不大的冰窟，我這才發現，在我們可見的範圍內，冰壁里一個接一個，全是打坐的古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起碼有三十餘具之多。

和尚看見那粽子掌中握着一黑一白兩塊古玉，不禁大喜，一邊道：“佛爺就是有菩薩保佑，一泡尿也能撒出個肥斗…”

我看着那一張張雙目緊閉面無表情的面孔，心中卻湧起陣陣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