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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德順和鄉親們送到村口,衝著陳子錕的背影喊道:“陳司令,酒還沒喝完呢。“

“溫,等我回來再喝。“遠遠傳來陳子錕的聲音。

下馬坡,顧名思義,道路難走,騎着大牲口到這兒都得下來牽着走,這村子距離龔家村不算遠,二十里地騎騾子很快就到,但游擊軍的將士們並不直接去那兒,他們抄近路堵在下馬坡和縣城之間,伏擊小鬼子。

部隊騎了騾子,機動能力大大增強,很快進入預設陣地,把騾子趕到遠處窪地里歇着,戰士們趴在山坡,架起機關槍和擲彈筒,只等小日本進入埋伏圈。

遠遠的,一隊士兵開了過來,隊形稀疏,如同撒在路的羊屎蛋,陳子錕眉頭一皺:“怎麼是皇協軍?”

皇協軍是日本人在佔領區組織的偽軍部隊,戰鬥力很差,無法單獨執行任務,看來小鬼子是真被打怕了,不敢自己出城,就讓這些炮灰來送死。

“打不打?”陳壽問。

“打,螞蚱再小也是肉。”陳子錕一聲令下,擲彈筒先開火了,輕機槍跟着一通掃射,偽軍丟下七八具屍體,落荒而逃。

弟兄們衝去,將屍體的槍支彈藥解下來,凱旋而歸。

陳壽問“去哪兒?”

陳子錕道:“回龔家村,酒還沒喝完呢。”

眾人騎着騾子呼嘯而去。

遠處小山包,一個背着糞簍子的農民困惑的看着游擊軍騎兵們掀起的煙塵,嘀咕道:“按說解了下馬坡之圍,該去那兒邀功請賞啊,怎麼又轉回去啊,真是行蹤不定,神出鬼沒。”

這人是喬裝打扮的夏景琦,要讓皇軍重視自己,必須拿出點真章來,早年夏景琦也是做過督軍公署參謀副官的,肚子里的花花腸子多得是,他向竹下大佐獻策,使用連環計將游擊軍殲滅,今天派出來這股皇協軍就是送死的,一來麻痹游擊軍,讓他們更加驕狂從而喪失戒備,二來引蛇出洞,可以偵知對方的下落。

游擊軍回到龔家村,一下午的功夫,殲滅偽軍一部,大漲威風,添酒回燈重開宴,正好連晚飯一起喝,陳子錕回到座位繼續喝酒,小娥殺了只雞,大嬸子們幫着拉風箱燒火炒菜,大把的紅辣椒放在熱油里煸香,鄉下土菜辣子雞,味道絕對正宗。

陳子錕一摸身,煙盒空了,打游擊沒有補給,這是他最後一包煙了,老德順把自己的小玉石煙鍋子遞來:“嘗嘗這個。”

銅質的煙鍋,玉石煙嘴,下面吊著一個刺繡的煙葉荷包,做工精細,煙油沁潤,嗒嗒抽兩口旱煙,陳子錕贊道:“夠勁!”

“喜歡就送你了。”老德順豪爽無比。

“那怎麼好意思,君子不奪人所愛。”陳子錕連忙推辭,看得出這煙袋跟了老爺子幾十年,怎好據為己有。

老德順道:“陳司令客氣了,我老漢身子骨不行了,不能扛槍打仗了,能供應司令抽煙,那就是我的貢獻,你千萬別跟我客氣。”

陳子錕見盛情難卻,只好接受,踅摸着拿點什麼回贈老人家:“要不給你一把槍。”

老德順道:“我老眼昏花,有槍也打不準,白瞎一桿好槍。”

陳子錕道:“有了,給你這個。”

說著拿出一枚日本造小甜瓜四十八瓣手榴彈來。

老德順眉開眼笑:“這個中。”

陳子錕教他如何使用,老頭子牢記在心,將手榴彈小心翼翼放在褡褳里。

一場酒喝的天昏地暗,鄉親們拆了門板,在院子里搭起鋪來,供游擊軍的將士們休息。

......

南泰縣城,四門緊閉,維持會緊急出動,連夜抓捕了四個給游擊軍通風報信的縣民,醉仙居的林老闆也在其中。

老縣衙院子里,狼狗虎視眈眈,火把嗶嗶剝剝的燃燒,林老闆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見夏景琦站在面前,嘴角掛着笑容。

“林老闆,你敢給游擊隊通風報信,不怕皇軍槍斃你么?”夏景琦慢悠悠的問道。

情知必死無疑,林老闆也沒啥好顧忌的,呸的一聲,帶血的唾沫糊住夏景琦的一隻眼。

夏景琦大怒,抽出推子彈頂住林老闆的腦門,咬牙切齒,卻沒扣下去,林老闆怒目圓睜,絲毫無懼:“開槍啊,陳司令會替我報仇的。”

“哼哼,我偏不打死你,等把姓陳的逮住,讓你死的甘心。”夏景琦收了槍,拿出手帕擦擦眼睛,副官顛顛的跑過來:“夏司令,太君找你。”

夏景琦趕忙整理軍裝,來到竹下聯隊長面前,竹下大佐籌劃這次行動已經很久,幾次三番故意打敗仗,就是為了縱容敵人的驕狂心理,現在已經摸清了游擊軍的具體位置,就要傾巢出動,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夏桑,這次行動,你的依然打頭陣的幹活。”竹下大佐道。

夏景琦啪的一個立正:“是!”

縣城南門打開,先是一隊偽軍開出來,足有三百多人,然後是二百多日軍,竹下聯隊的正式編製應該在三千人以,可是經歷殘酷的北泰戰役後只剩下五百多人,一直沒來得及補充,這麼少的兵力要防守整個江北地區,實在捉襟見肘,這二百人還是竹下大佐想盡辦法從各處臨時抽調來的,就是為了活捉陳子錕。

部隊銜枚疾走,靜悄悄的行進在夜色中,油漆剝落的90鐵帽在月光下閃着幽光,竹下大佐騎了一匹高大的日本軍馬,四個馬蹄都包了軟布,走在田埂一點聲息都沒有,夏景琦騎了一匹黑驢跟在旁邊,足足比太君矮了兩個頭,他時不時用日語向大佐介紹,這條路通往何方,這片高粱地佔地多少畝,那一片墳頭是誰家的祖墳。

竹下大佐贊道:“夏桑,你的南泰很熟悉的幹活。”

“那是,那是,我是本鄉本土人士。”夏景琦點頭哈腰。

部隊開到距離龔家村還有二里路的位置,竹下大佐下令部隊原地休息,吃乾糧,喝水,十五分鐘後展開突擊。

......

老德順打年輕的時候養成早起拾糞的習慣,天不亮就挎着糞簍子出村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習慣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鄉間小路兩旁,野花沾滿露水,老德順時不時停下將羊屎豆撿進簍子里,不知不覺走出去一里地,忽然路旁竄出兩個身披着野草的漢子,將老頭死死壓在地。

“是個拾糞的老頭。”有人道。

緊接着老德順被揪了起來,連推帶搡拉到一群人面前,老頭定睛一看,頓時毛骨悚然,日本子竟然摸到村口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竹下大佐和夏景琦,以及聯隊的參謀們,軍刀鏗鏘,領章星徽閃爍,日語哇啦哇啦說著,夏景琦跟着翻譯:“老頭,游擊軍在村裡么?放老實點啊,敢說半句瞎話,活剝了你!”

老德順明白,小鬼子不會無緣無故摸過來,他們肯定已經掌握了情報,就算自己賭咒發誓咬死口說游擊軍不在村裡,也根本糊弄不了他們,老人家活了七十年積累的人生智慧這一刻派了用場,他磕頭如搗蒜:“饒命啊,我說,我說,游擊軍就在村裡,昨兒個還把俺家的小豬給宰了吃肉呢,這會兒都挺屍呢。”

夏景琦翻譯過去,竹下大佐極為滿意:“老頭,你認識陳子錕的么?”

“認識,咋不認識,老高的個子,兩把盒子炮左右開弓,人都喊他陳司令。”

“所噶......喲西。”竹下大佐和部下們交換着欣喜的眼神,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可以擒獲這條大魚了。

“打槍的不要,悄悄的進村,活捉,一定要活捉,你的明白?”竹下大佐給夏景琦下了死命令。

“那必須的。”夏景琦回答的毫不猶豫,又問老德順:“陳子錕住誰家?”

“村西來喜家,門口一顆歪脖子棗樹,我帶你們去。”老德順自告奮勇,恭順的態度博取了眾人的信任,扭着他的兩個傢伙鬆開了手。

老德順整理整理衣服,笑笑:“走。”手伸進了褡褳袋,暗暗拽住手榴彈拴着保險銷的麻繩扣。

“老東西,你掏什麼!”夏景琦最為機警,厲聲喝問。

老英雄笑呵呵從褡褳袋裡拿出一顆滋滋冒煙的日造九七式手榴彈來,快步沖向竹下大佐,嘴裡喊道:“小鬼子,爺爺帶你們見閻王!”

事發突然,想阻攔也來不及了,老德順手持手榴彈沖入敵陣,一名參謀及時護在竹下大佐面前,夏景琦動作倒是最麻利,一頭扎進了路旁的水溝。

手榴彈炸響了,四十八瓣預製破片四面八方橫飛,擋在竹下大佐面前的參謀當場被炸死,大佐也未倖免,被氣浪掀出去老遠,伸手一抹臉,一顆眼珠子吊在外面。

跟隨大佐左右的參謀們死傷累累,遍地哀號,老德順當場犧牲,血灑村口,灰頭土臉的鬼子兵們衝來用刺刀猛戳他的遺體泄憤,路邊溝里,夏景琦狼狽不堪爬了出來,急忙躥到竹下大佐面前:“太君,你的負傷大大的。”

竹下大佐劈面給了夏景琦一個耳光,這個狡猾的支那人似乎有着軍犬一般的嗅覺,從來不會負傷,和他在一起的皇軍倒是經常死傷,看來此人絕非皇軍的祥瑞啊。

“快快進攻!”竹下大佐拔出軍刀,指向晨霧中的龔家村。

陳子錕在睡夢中聽到一聲爆炸,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外面哨音響起:“小鬼子來了,都快起來!”

游擊軍的將士們和衣而卧,枕戈達旦,一聲令下全都爬了起來,各持武器聽候命令。

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看來敵人已經將龔家村團團包圍了,陳子錕當機立斷:“圍子,死守!”

龔家村不大,百十戶人家,早年土匪肆虐的時候,龔老太爺出錢在村子四周拉起一道土圍子,外面還有壕溝,時隔多年,抵禦土匪的圍子成了抗擊日寇的長城。

戰鬥,在黎明打響,老德順用他的生命,為游擊軍贏得了極為寶貴的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