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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錕的祭奠儀式在重慶儲奇門舉行,偌大的會場,萬群眾在雨中肅立,持槍衛兵胸配白花,站在靈柩兩旁,主席台當中一幅大大的遺像,年輕的將軍意氣風發,音容宛在。

細雨霏霏,哀樂低沉,一輛黑色小轎車緩緩駛來,蔣委員長攜夫人前來參加儀式,全場起立致敬,委員長戎裝黑紗,面色沉痛,蔣夫人一襲黑色旗袍,素麵朝天,神情悲愴,夫婦二人登主席台,委座親自致辭,回顧了陳子錕革命的一生,讚揚他是先總理的好學生,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並向遺孀頒發國府最高榮譽,國光勳章,以及榮哀狀。

陳子錕的遺孀就在主席台最前面的雨棚下就坐,姚依蕾和鑒冰都換了黑色的喪服,臂纏黑紗,一雙兒女披麻戴孝眼圈紅紅。

姚依蕾台,接過委員長頒發的勳章和榮哀狀,雖然萬分悲傷,但這種時刻絕不能失態,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背着喪夫之痛,面對萬群眾,她依然鎮定自若,談吐不俗:“先夫犧牲,我們都很悲傷,為了抗擊日寇,士兵可以犧牲,將亦可以犧牲,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關頭,我希望先夫的死,可以激勵國人,團結抗日,保衛每一寸國土,保衛每一個同胞,我們不哭,因為即將做亡國奴的人是沒資格流淚的。”

大喇叭將姚依蕾純正柔和的北平國語播放到全場,所有人為之感動,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隨即一片雷鳴般的喊聲。

又有一個女生喊道:“陳將軍千古!”依然是響應一片。

接着,萬群眾在雨中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的血肉,組成我們新的長城......”

雖然嘴說著不哭,但眼前的一幕讓姚依蕾不由得回想起民國八年春天,自己和陳子錕還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燈紅酒綠的六國飯店,群情激奮的長安街趙家樓,還有天津碼頭那驚天動地的吻別,熱淚頓時奪眶而出。

蔣介石夫婦前和姚依蕾握手,蔣夫人道:“陳夫人,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謝謝夫人,謝謝委員長。”姚依蕾擦擦眼淚,恢復了常態。

一個劍眉星目中山裝打扮的男子走了過來,一口淮安口音:“我是周恩來,陳將軍和我是多年的老了,這是我們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一點心意,請陳夫人務必收下。”

說著遞一個信封,身後兩個工作人員展開捲軸,宣紙酣暢淋漓五個大字:“馬革裹屍還。”

姚依蕾不由得鼻子一酸,丈夫死的慘烈,連個全屍都沒留下,是被苫布裹着焦屍送回來的,正應了這五個字。

社會各界人士紛紛獻輓聯和花圈,馮玉祥、宋子文、陳果夫、戴季陶、李宗仁、白崇禧等均有題有輓詞。

姚依蕾鑒冰帶着兩個孩子不斷答謝,機械般的鞠躬,心中悲痛萬分。

祭奠儀式後,陳子錕骨灰安葬在北碚雨台山,萬群眾雨中送行,適時三架日本飛機飛臨重慶空,卻沒有丟下炸彈,而是天女散花般撒下無數白紙,日軍用這種形式來向第一個轟炸日本本土的敵軍將領表示哀悼。

......

北泰,茫茫青紗帳,戰鬥剛剛結束,陳子錕帶人襲擊了一股落單的鬼子小分隊,全殲敵人,戰鬥打得很艱苦,北泰失守後,子彈得不到正常供應,手提機槍這種耗費子彈的槍支是沒法用了,只能用步槍陣,沒了裝甲車和大炮,北泰軍戰術素養方面的不足就暴露出來了,一百多人圍攻二三十個日軍,打得依然相當艱苦,最後不得不刺刀解決戰鬥。

陳子錕坐在田埂抽煙,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抹抹嘴繼續,又接二連三打了七八個,不禁嘀咕道:“誰惦記我呢。”

......

葬禮結束後,一家人疲憊不堪的回到旅社,面對擁擠雜亂的走廊,牆皮剝落的房間,姚依蕾開始後悔沒提前在重慶購置房產,她倒是在漢口買了棟別墅,可是誰又能料到國軍敗的這麼快,武漢已經淪陷,房子只能便宜了日本人。

雖然極度的悲傷和疲倦,但是一大家人等着開飯,姚依蕾不得不強打精神,召集寡婦們開會,北泰失守,不光陳子錕一人死於空難,堅守到最後一刻的將士們也都與城共存亡了,閻肅、陳壽、陳啟麟、薛斌這些人的太太孩子們,全都擠在這家旅館,此刻,姚依蕾就是大家的領頭人。

一幫孤兒寡母愁雲慘淡,長吁短嘆,其實她們家底子都不薄,十幾萬塊錢的存款總是有的,但都是存在海的銀行里,在重慶沒辦法取,從北泰走的匆忙,沒帶幾件換洗衣服,身的錢也不多,現在連吃飯都困難。

“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總住旅社不是辦法。”姚依蕾道。

“我去找房子。”陳啟麟的妻子舉起了手。

閻肅的夫人道:“我想起一件事,北泰的機器設備好像運到重慶來了,那可都是咱們的東西,就算賣廢鐵也能值不少呢。”

姚依蕾眼睛一亮:“當然不能賣廢鐵,男人們能做的事情,我們一樣能做,等安頓下來,找到這批機器,把廠子建起來!”

大家都被她的豪言壯語所打動,各自準備去了,姚依蕾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嫣兒躺在床,眼睛閉着一動不動,心中便是一疼,女兒和爸爸的感情最深,葬禮抱着遺像哭的跟淚人似得,這會終於睡著了。

過去幫她蓋毯子的時候,一模額頭,滾燙!

姚依蕾頓時着了慌,正好鑒冰進來,檢查一番後道:“發高燒,趕緊送醫院。”

旅社所在這條街就有一家診所,平時路過能看見一個白鬍子老頭坐診,求醫問葯者甚多,應該是本地名醫。

姚依蕾急忙抱起孩子前往,診所里只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穿着陰丹士林布裙,正拿着一本古舊的醫閱讀,看見病人進來,便站起來招呼:“看病啊。”

“老郎中呢?”姚依蕾急不可待。

“爺爺出診去了,怕是晚才能回來。”大姑娘道。

“這可怎麼辦。”姚依蕾急得直跺腳。

“讓我來看看。”大姑娘放下醫,幫昏睡中的嫣兒把脈,姚依蕾沒辦法,只好將就讓她診斷。

“小妹妹是傷心過度。”大姑娘微笑道。

姚依蕾大驚:“你怎麼知道?”

“脈象能摸出來。”大姑娘拿出紙筆開始寫方子,一手蠅頭小楷寫的極秀麗,不像是郎中開藥方,倒像是學堂里的女學生描紅。

“照這個抓藥煎服就可以了,多休息,心病還要心藥醫,多陪陪她,開導開導。”大姑娘將藥方遞了過去。

姚依蕾將信將疑,鑒冰在一旁接過方子一看,都是些安神靜心的藥物,便沖姚依蕾點點頭。

“多少錢?”姚依蕾拿出錢包。

“不要錢。”大姑娘恬靜的笑着,順手一抹額邊髮絲。

姚依蕾還是放下五塊錢法幣,抱着女兒抓藥去了,按藥方煎服之後,嫣兒果然好多了,但依然鬱鬱寡歡,喪父之痛,怕是只有時間才能磨平了。

傍晚,陳啟麟的媳婦張慧茹興沖沖的回來了,說是找到一處房子,樓樓下十間卧室,還有院子和車庫,位置也不錯,但房主只賣不租,價格不高,一萬塊法幣。簡直和白給一樣。

姚依蕾和鑒冰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房子值得買。

“房東一家人想趕緊脫手去香港,剛掛牌就讓我碰見了,我給他一百塊定錢,讓他別賣給別人,兩位姐姐,我先斬後奏,你們不生氣。”張慧茹沾沾自喜道。

“當機立斷,幹得好,咱們這就去看房子。”姚依蕾拍拍張慧茹的肩膀贊道。

房子和說的一樣好,正適合他們居住,第二天,姚依蕾拿着本票去中央銀行提了一萬塊法幣現金,帶着張慧茹去買房子,旅社這邊鑒冰帶着一幫人收拾行李,準備搬家。

交易進行的很迅速,房主是個三十來歲的油頭粉面男子,帶着她們到區公所去交易過戶,買了幾張印花,在新的房契一貼,錢款付清,房子到手,一切進行的極為順利,簡直讓姚依蕾有點不敢相信。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是對的,當一幫孤兒寡母拖着行李來到這所房子的時候,一個穿着拷綢褲褂的粗壯男子從房裡出來,抖開手中灑金黑摺扇,手指好大一個翡翠扳指,胖的脖子和肩膀長在一起,臉卡着圓形墨鏡,氣勢十足。

“你們這是幹什麼?”男子擋住去路。

姚依蕾道:“這是我的房子,我還沒問你呢,你在這幹什麼?”

男子冷笑:“奇了怪了,明明是我的房子,怎麼成了你的了?”

姚依蕾走到窗邊一看,屋裡擺着一張八仙桌,三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正在砌麻將,牆掛着禮帽和盒子炮的木殼子。

她明白了,這是了圈套,被人騙了。'